“對藝術家而言,一件真正完美的藝術品,絕不能允許局部干擾全局,喧賓奪主。”
陳大器娓娓道:“應該說,從整體與全局著眼,尋求最佳效果,這是處理藝術乃至一切事物的鐵律。”
“我說這些事情,只是想告訴大家,白葉對於這次創作,那是持十分認真的態度,絕對沒有敷衍了事。”
陳大器沉聲道:“你們可以指責他創作的雕像,不符合你們的審美情趣,但是絕對不可以詆毀,一個藝術家對於藝術創作的初心。”
喲,被一個小輩教訓了啊。
一幫學者面面相覷,有心胸開闊的,自然是一笑置之。不過也有沒器量的,立即皺起了眉頭,一臉不悅之色。
哈哈,該。
黎勝注意到這一點,心裡非常高興。
他可是很清楚,身居高位的,有學識的人……器量未必大,說不定經常受人追捧,事事順著自己,反而聽不了違逆之語。
陳大器一席話,可能沒幫上忙,反而起了反效果。
在幾個學者,準備開口批評之時。
一陣騷動聲,也傳入大家耳中,只見這個時候,在旁邊的走廊中,也出現了一行人。其中為首的,就是那位大學者。他坐著輪椅,被幾個人推在前方,緩緩而來。
袁瑞等人自然驚訝,也顧不上白葉了,急忙上前相迎。
幾個人低聲交流,估計是詢問對方為什麽不在上面會議室等候,反而跑來了?然後對方解釋……
你來我往,交流了一兩分鍾,大部分匯合在一起,又重新走來。人群愈加密集,堵得走廊水泄不通。
新來的人群,也看到了兩尊風格迥異的雕像,在旁人的解說下,大學者的臉上,浮現了幾分羞澀、歡喜的笑容。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受人尊重、愛戴、讚頌,哪怕思想超脫的大學者,也難免有幾分飄然欣喜。
正主來了……
黎勝的臉上,更是一陣狂喜。
有對比,才有傷害。他堅信,只要正主看到兩尊雕像,一尊美化自己的形象,一尊反之……
其中的選擇,不言而喻。
事情的進展,也與黎勝的想象差不多。
一群人匯聚而來,袁瑞就帶著笑容,指著兩尊雕像,一筆帶過解釋它們的來歷。其實也沒細說,更沒提其中一尊雕像是碰瓷的,只是詢問大學者:“你覺得兩件作品,哪件更符合心意?”
刷!
眾人的目光,立刻匯聚在大學者身上。
“都好。”
大學者的官方雅言,也比較標準,只有一絲絲異域口音,他十分的客氣,微笑道:“你們這般禮遇,讓我受之有愧啊。”
“怎麽是有愧呢,你是當仁不讓。”
袁瑞目光一閃,也笑著說道:“兩個年輕人,是行業內比較有實力的雕塑家,他們的作品各有優劣,我們是局內人,不好評判高下。恰好你這個當事人來了,到底誰的作品更合你意,你作個決定吧。”
說著,他補充一句:“這事你可不能推托,含糊其辭。趕緊的,拿出你犀利的作風,一言而決之,不要耽擱大家的時間。”
旁邊幾個老者,也紛紛打趣起來,說大學者平時辣手文章,筆下不留情,怎麽輪到自己,就優柔寡斷了呢。
“好,好……”
大學者眼中帶笑,表情有點無奈。
不過他確實開始,認真打量兩座雕像。
說實話,看自己的塑像,也真有幾分奇妙的感覺。不是當事人,可能不懂這份微妙的情緒。
竊喜、得意、理所當然,又誠惶誠恐……
各種心情交織,讓人熏然。
不過大學者,也沒有沉醉於其中,他打量了片刻,視線固定在了段囂的作品上。
對此,旁邊眾人,也不覺得奇怪。畢竟相比白葉的雕像,段囂的作品明顯更符合主流的審美趨勢。
大學者捧著書,氣質溫文儒雅,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眼睛流露智慧之光,軀體偉岸中透著凜然正義……
不管是形象,還是其中的精氣神,都充滿了感染力。
這樣的雕像,堪稱是精品。
所以當大學者,舉起了手的一瞬間,以此為界。左邊黎勝、段囂,喜形於色。右邊,陳大器、陸懷庸臉色黯淡。
唯有白葉,神情不變,風輕雲淡。
與此同時,大學者也舉起了手指,微微的一偏,他的目光也隨之一轉,看向了白葉的作品。
他的聲音,由於身體的衰弱,也有幾分虛滯,但是語氣卻充滿了堅定不移:“這個比較好。”
“啊?”
平地起驚雷,直接把眾人炸暈了。
一些人甚至懷疑,大學者是不是老眼暈花看岔了。不然的話,為什麽好的不選,偏選個差的,不應該呀。
袁瑞一怔,在眾人期盼中,探問原因。
大學者笑了,輕聲道:“這個……比較逼真。”
逼真?
其他人更懵比,產生了強烈的懷疑,他們懷疑大學者對於逼真這個詞,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如果不是考慮到,大學者與白葉,那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恐怕大家還會懷疑,兩個人早有勾結,黑箱操作。
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下,大學者輕笑解釋:“你們知道的,我有一點失眠症,這作品的形象,很像我晚上睡不著,爬起來寫作的樣子。”
轟!
眾人嘩然, 心頭震動。
熟悉大學者的人,猛然想起了他的傳記之中,提到了他自己在創作一本經典思想著名之時,經常熬夜至通宵達旦,以至於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
就是受到這症狀的困擾,他才變得這麽憔悴、消瘦,弱不禁風,不良於行,只能靠輪椅出行。
從這個角度來說,白葉的這件作品,似乎非常寫實。
在沉寂之中,陳大器臉上,綻放燦爛的笑容,他忍不住一拍手,在鼓掌響亮,吸引大眾關注之後,大聲道:“沒錯,就是這樣。”
“白葉說過,他就是從這段事跡中,得到了靈感。為此選擇了極其簡單而又極富特色的構圖,披裹著睡袍的思想家昂首凝思的瞬間,生動有力地體現了對方在夜晚沉迷於創作的情景……”
陳大器環視四方,哼聲道:“藝術家在創作時,力求捕捉住最關鍵的東西,而不追求面面俱到。這種寫意性的處理方式,外行人不明白就不要置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