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窗外古樹的枝葉輕輕搖動，空氣裡像是有白色的氤氳，幕色中梟鳥的鳴叫聲落下。

　　文子賢如此問的時候孫老直視著，隨即視線看向了窗外，院落內有一地淡漠的月光。

　　“子賢小友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兩年前女真南下，文家不僅僅損失商行，商道中斷，更因唐縣被女真攻克，文家二房居於唐縣男丁女眷、管事、夥計全部被掠虜”文子賢說道。

　　孫老“啊”了一聲。

　　揚起來的手臂又無力的放下，“那是浩劫，生靈塗炭，不計其數百姓、官員、戰敗士兵以及牲口、金銀綢緞布匹被劫掠向了女真境內”

　　“是浩劫，我是擔心這一幕卻僅僅是開始，女真會不斷南下，朝廷精銳折損，將導致女真南下力度越來越大，過黃河也是有可能的”

　　孫老猛地轉身;

　　“你是這樣認為?還有，吳三千說子賢小友是舉人，按常規小友是無法接觸軍事、醫藥層面學識並有如此深厚造詣。以你才學和悟性，專心科舉，仕途在望，如若機遇，日後高升也是有可能的，如今種種，難道皆因文家在唐縣遭受的劫難而起。”

　　文子賢點頭，“其實最終的目的還是順天府，京城信息靈通，便於打探，朝廷和女真戰事不斷，但私下民間的商貿來往還是有的，女真是不會砍殺了掠劫而去的百姓，為奴為婢，充當苦力，只要有銀兩，也是能買人回來，這是所抱守的想法之一。還有就是瘟疫的預防，希望通過自身努力能引起更多關注，京城人口集聚，一旦爆發瘟疫便是災難性。這是目的其二，當然還有通過科舉，報效朝堂的意願。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不分商旅百姓，但權職的高低和所掌握、調度資源成正比，有資源才能真正意義的去論及報國，天下靡靡，人心浮浮，否則就是空談。”

　　“你是認為女真會再次南下?”孫承宗問。

　　“數百年前女真南下，汴梁城破，虜劫徽宗、欽宗和宮內人員，宮內女眷被女真玩樂，欽宗則遭受女真亂馬踩踏而亡。天道在變化，女真生性不會更改。女真人不像我漢家兒女，長年累月在苦寒之地，鬥天鬥地，凶橫野蠻。”

　　“自春到秋留屯田獵，狩獵難以維持生活時女真發展了采集、捕魚、畜牧、農耕等輔助性勞動，農耕、遊牧、魚獵多重模式發展並在基礎上形成了分配制度、政權體系，這種模式溶於戰事的特性培養出了女真極度出色的適應能力，勤政、善於學習並最終導致了軍政合一，寓兵於民的局面。”

　　稍微的加重語氣，文子賢看著孫承宗:“女真始終處在發展提升當中，即將或者已經處在相對巔峰的狀態當中，而且會維持長久的時間，反觀我朝，內憂外患，天災人禍，女真威脅有增無減，境內流寇滋生，天災導致民眾生無所依，攘外必先安內，這是朝堂傳承下來的思維，羅校尉隨軍出征剿匪便是沿襲這種方略。”

　　“孫老問我女真會不會南下侵邊，我的判斷是從概略分析，這種可能在不斷加劇，通過羅校尉之口，我是知道朝廷調動出了相當部分山海關、撫寧一線精銳騎步兵，這些都是我朝僅有能對抗女真的力量，兵力抽調參與剿匪，與之產生的就是防禦力量的薄弱。我朝境內，私通女真的世家門閥有之，而這個群體又同地方州府甚至京城大小官員有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盛京知道消息不難，假設孫老是女真將帥，會不會錯失這個機會。”

　　文子賢言語如同決裂大地的雪崩洶湧衝擊著孫承宗。

　　這種言語，這種分析，從孫承宗身在朝堂到歸隱高陽，無人提及。

　　如若追究，可以冠以造謠生事，緝拿問罪，但孫承宗知道文子賢言語絕非危言聳聽。不僅僅不是，而且分析的一針見血。

　　風從開啟的窗戶中進入， 燈火搖曳，發黃的落葉進入掉在地面，紋路清晰。

　　文子賢看著孫承宗，有乾乾淨淨的笑容溶入燈光中。

　　“深秋呀，秋天到了，冬季還遠嗎，女真要過冬，與其在冰天雪地中偃旗息鼓，不如借助我朝一部精銳兵力被抽調用於平匪產生的空隙南下燒殺搶掠。女真軍事能力在不斷提升，不斷的殺伐和掠劫也導致了人口的增加，但與之對應的農商產業卻相對落後，所以要以戰養戰，女真掠劫一次，消化吸收其中帶來的紅利，已經間隔了兩年，而眼下又有最佳的機會。蒙古各部應早就認皇太極為大汗了吧?高句麗也顫栗在女真兵鋒之下了吧！我們是外擾內困，女真是鐵板一塊，高句麗、蒙古大小諸部臣服，盛京消除側患之憂。是該集中力量向朝堂亮出拳頭的時候。”

　　震驚持續的衝擊著孫承宗。

　　文子賢弱冠年紀，但眼下舉手投足卻有鎮山定海的氣魄，看似脫口而出的言語，如若以往，哪一個推測分析不會掀起軒然大波。

　　乾乾淨淨的眼神，視線的焦點落在孫承宗看似鎮定的五官上;

　　以為文子賢又有令人震耳發聵的言語，文子賢卻偏移了目光，走道桌前，斟茶。

　　茶葉是安陽時聶小秋所送，文子賢眼中絕對的高檔貨。

　　斟茶，端茶，文子賢語調還是平淡:“孫老很震驚，被我嚇到了是不是”

　　“確實如此！”孫承宗沒有否認。

　　“我也是被孫老嚇到了”笑了笑，文子賢說道。

　　“我有嗎?”

　　孫承宗確確實實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