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大大小小的戰役,蠻莫城外留下了上萬具東籲軍隊的屍體,大軍攻城不利,又因內部矛盾重重,此刻正打算班師回朝。
莽應賢站在一處土丘之上,遠遠望著這座他生活學習多年的大明城池,這座城池本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此刻卻變得那麽遙不可及,那麽陌生。
離開這裡,回到東籲,那片他曾經無比熟悉而現在卻無比陌生的土地,他將面對的是更加嚴峻的朝堂之爭。
莽應賢最後看了一眼蠻莫城,好像城牆上也有人在看著他一般,他嘴角微微一笑,調轉馬頭,跟上緩緩撤退的大部隊向東籲方向走去,時代的大潮已經來臨,身在其中的少男少女們,還茫不知情……
蠻莫城中,百姓們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雖然今天是農歷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節,但是喜慶的氛圍沒有被衝淡絲毫。
奚弘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城頭之上,風把他身旁的大明軍旗吹得獵獵作響,他目送著東籲大軍離去,此刻也有些悵然若失。
他的指揮生涯結束了,和蠻莫城中將士們同甘共苦,一起上陣殺敵的日子不會再回來了。
小良玉適時的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她手中不知從哪采來了一朵蒲公英,她拿在手中在奚弘面前輕輕晃動。
奚弘回過頭來,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良玉,你哪弄來的蒲公英?”
小良玉沒有說話,她輕輕一吹,蒲公英化作一顆顆小小的絨絮,飛向天邊。奚弘順著蒲公英飄落的方向,望向湛藍的天空。
“公子,我們在蠻莫戰鬥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我懂得,今晚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晚住在城中了,我已經差人向隴川方面匯報了,朝廷官員幾日之內就會到達。”奚弘淡淡的說。
“公子,有時候真的感覺好難過啊,你拚死守護的蠻莫,最後你卻要落個冒充朝廷命官,擁兵自重的罪名。”小良玉傷感的道。
奚弘回過頭來,摸了摸小良玉的腦袋,微微笑了笑,道:“這本就是我自願的,我們在決定這樣做之前,不就已經知道會有這個結果了嗎?只要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就夠了,至於什麽功過得失,後人自有公論,我們只求問心無愧。”
小良玉眼眶有些微紅,又道:“可是……那些戰時唯你命是從的官員,此刻卻無一人仗義執言,真是令人寒心,他們日後飛黃騰達,公子卻依然要過這顛沛流離的日子,我真的好難過啊。”
奚弘抬起頭來,望著天邊的落日余暉,他本不是什麽高尚的人,只是戰爭將他推上了前台而已。此刻戰爭結束,他自然沒了價值,自己一介草民,在這個世界,他本沒資格對那些官員呼來喚去,那些官員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尊重了。
奚弘又從胸前掏出了那一紙身份憑證,賤民的烙印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身上,望著這讓他永遠難以翻身的小小一頁紙張,他頓覺東籲的千軍萬馬,也沒有令他如此窒息過。
小良玉一把將其搶了過來,作勢就要將其撕毀。
“良玉,不可!”
見小良玉停下了動作,奚弘從小良玉手中拿回了被她攢作一團的身份憑證,又將其展平,放進了胸前。
“良玉,我們回去吧,東籲軍隊已經撤走了,晚風漸起,小心著涼。”說完,他拉起身旁的小良玉,二人在夕陽的映照下,漫步走回城中。
百姓見了二者,依然十分尊重,奚弘只是微笑著回禮,
一路走來,看家家戶戶如此喜悅,奚弘的心情多少也好了一些。 回到府上,還沒進門,已經有一眾官兵將他攔了下來,這幾個官兵奚弘並沒有見過,此時也有些詫異。
小良玉來到奚弘身前,嬌聲嚷道:“你們幾個是什麽人?怎麽敢在府衙之前無禮?”
“哼,你又是哪個?公府重地,豈容你個黃毛丫頭大喊大叫?”那士兵輕蔑的道。
奚弘眉頭一皺,心想不對,即使城中官員看不起自己的出身,但剛剛得勝,不可能這麽快就翻臉吧?
於是他將小良玉拉回身後,抱拳道:“這位差役,不知這是何故?為何攔住在下,不讓入府啊?”
那差役見奚弘親自來說,態度又極是溫和,忙也迎了過來,道:“這位想必便是奚壯士吧,我等奉命接管此府,任何人不得入內,奚壯士請回吧。”
奚弘心中苦笑一聲,半日不見,連稱呼都變了,世態炎涼,竟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奚弘臨走,又問道:“敢問官差奉何人之命?可否告知在下?”
那官差走回階上,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道:“無可奉告!”
“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們這就忘了我家公子是如何死裡逃生幫你們守下這蠻莫城的了嗎?你們這麽做,就不怕遭報應嗎?”奚弘身後的小良玉實在氣不過,開口罵道。
奚弘急忙將她拉住,見小良玉還在不住叫罵,奚弘忙吼道:“夠了,良玉,我們這是在自取其辱,別說了,我們回去吧,這本就不是我們能住的地方!”說完,便硬拉著良玉離開了。
而那幾個士兵,被小良玉罵的抬不起頭來,此刻見二人走了,也才歎息著出了一口氣。
回到之前的旅館,小良玉猶自不住顫抖,奚弘安慰了幾句,也無可奈何,他自己又何嘗不氣,日前還是城中主將,現在卻如喪家之犬一般被人家趕了出來。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不能像喪失理智,他只能忍耐。
奚弘回到自己房間,路過走廊,正好撞見店中掌櫃,那掌櫃見了奚弘,忙下拜道:“這不是奚大人嗎?您又回來了?草民見過奚大人。”
奚弘苦笑了兩聲,將他扶起,道:“掌櫃大可不必如此,我已不再是什麽奚大人了,我也和你一樣,不過是一介草民。”
“奚大人這是哪裡話,您在我店上住了兩日,我雖知您底細,但您保衛了我們蠻莫,就是我們蠻莫百姓的再生父母,即使您不再當官了,我們也不可怠慢了您,那樣和畜牲有什麽不同?”那掌櫃忙道。
“掌櫃哪裡話,我既然身在蠻莫,那麽保衛蠻莫就是我的分內之事,蠻莫要是被破,我兄妹二人也難以保全,我不過是為了我自己罷了……”說完,奚弘便急忙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裡,他靠在房門,仰天長出了一口氣。
掌櫃見狀,也歎息了一聲,下樓去了。
奚弘將官服脫下放好,又穿上了那身伴隨他已經很久的衣服,這件從牢獄起就伴隨他的破爛衣服,穿起來,還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還是這件衣服穿起來舒服啊,什麽勞什子官服,爺不在乎,不在乎!”奚弘說著說著就笑了,眼淚不自覺的順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