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父一看頭幾張照片裡的年輕媽媽果然就是令他魂牽夢繞多年的天使,頓時被深深震撼了,但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要等身邊的女兒把那些照片一一展示完畢。
當方曉婉展示到那個女嬰已經演變為目前楚楚動人的大姑娘時,這才罷休。
她隨即抹了抹眼淚:“爸爸,您看明白了嗎?我就是您的親生女兒呀!”
生父被深深震撼的同時,一股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嘴裡喃喃道:“書瑤···你沒有負我···是我負了你呀···感謝你給了我這麽好的女兒···”
“爸爸!”
方曉婉直到這個時刻才敢於生父正大光明地相認,無法不激動萬分。然而,她無法得到父愛了,因為生父就快撒手人寰了。
“曉婉···我的好女兒···這些年來···爸爸沒有盡一點做父親的責任···卻平白得到這麽多的孝心···爸爸對你有愧呀···”
方曉婉面對生父的喜悅與懺悔,只能淡淡搖頭:“女兒小的時候非常渴望得到父愛的寵溺,可現在長大了,能體會父愛的方式就是一味的付出自己的孝心。爸爸,女兒已經無憾了,因為得到了爸爸的認可,也盡到了做女兒的應有的孝心。”
生父顫顫巍巍點頭:“我知道···這是我的天使利用另一種方式詮釋對我的愛···我會帶著莫大的感恩去天堂見她···當面謝謝她···”
方曉婉眼看生父已經氣若遊絲了,趕緊把媽媽臨終前交待的話都向他表達出來——
“爸爸···媽媽臨終前讓我告訴您···您是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她會在另一個世界靜靜地等您···”
生父閉一下淚眼,並再次睜開,凝視著眼前天仙般的女兒,努力抬起一隻手。
“可愛的女兒···讓爸爸最後摸你一下···”
方曉婉趕緊跪倒在生父的病榻前,把頭埋在他的前胸,要趁生父彌留之際,享受一次父愛的溫存。
生父那隻乾枯的老手從她的絲絲秀發間滑過,黯淡的表情重現一絲光彩。
“女兒···爸爸就要看見媽媽了···我們會在天堂祝福你幸福···”
當廖凡帶著他的女人趕到病房時,他的父親已經停止了呼吸。他雖然緊趕慢趕,但最終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面。他心裡悔恨萬分,撲到那張空床上痛哭不止。
他隨行的女人看起來跟他的年齡差不多,但卻化了一臉很誇張的妝,雖然目睹她的男人哭得死去活來,但她連一個眼淚珠子都沒掉下來,完全不像站在一旁陪哭的方曉婉。她並沒有勸一勸自己的男人,仿佛要讓他的悲痛情緒發個夠。
最終,還是方曉婉製止了悲聲,上前拉自己的大哥起來。
“大哥,您現在就是家裡的頂梁柱,一定要保重自己身體呀,爸爸的後事還需要您來操辦呀。”
廖凡已經從父親的電話裡知道認了這位熱心而美麗的女醫生為乾女兒了,眼看她親自送走了父親,感情之情難以言表:“曉婉,謝謝你,你做了我這個兒子都沒做到的事情。”
方曉婉緩緩搖頭:“您不用客氣。他也是我爸爸呀。”
“可我是他的親生兒子。”
“我也是他親生女兒呀。”
廖凡頓時驚呆了,實在弄不懂眼前的姑娘為何對父親如此執著。
那個女人似乎看出了玄虛,慢慢靠近方曉婉:“您就是伺候老爺子的那位女大夫吧?”
方曉婉其實是見過這個女人的,當時廖凡離開時,那個女人親自過來接的,並跟生父見了一面。當時她正好醫院有事情,但也匆忙過來見了她一次,只是當時廖凡並沒有為她倆特意介紹而已,可能是源於當時的心情。
她眼看這個女人明知故問,還是禮貌性地點點頭:“嗯,嫂子辛苦了。”
不料,女人把手一抬:“別!我可不是你的嫂子。我勸你千萬不要套近乎。就算你照顧一下老爺子,也不算是這個家的人。我家老廖會付給你辛苦費的。”
方曉婉不由一怔:“我不要辛苦費!因為我是在照顧自己的親人。”
女人鼻孔一聲冷笑:“你不要辛苦費?難道真想要老爺子的房子?最好別癡心妄想了。”
“你!”
方曉婉沒有料到大哥的再婚女人會如此刁蠻,簡直氣得說不出話來。
廖凡終於訓斥那個女人一句:“你少說兩句行不行?我爸現在屍骨未寒呢!”
女人不能不給他一個面子,鼻孔“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方曉婉含著委屈參與了生父的葬禮。其實,葬禮很簡單,在廖凡方面,幾乎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倒是方曉婉這邊,有一些好姐妹陪同悲傷的她參與了安葬的整個過程。
方曉婉的心情一直是壓抑著,她試圖讓生父的骨灰跟媽媽的骨灰合葬在一起,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私下裡像廖凡澄清了自己的身份和生父一直深戀著自己的媽媽。可是,廖凡雖然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但還是委婉地拒絕了她的請求,理由是他的父親必須跟母親葬在一起,這才合乎程序。
方曉婉爭不過他,只能含悲屈從。她心裡一片悲哀,當年媽媽就是因為眼前的男人才忍痛把心上人推給了他們母子,然而他居然連這一點小小要求都不同意。
安葬結束後,廖凡和那個女人並沒有急於走,首先辭退了之前那位保姆,隨後廖凡又與方曉婉私下進行了交談——
“曉婉,我雖然知道你是我爸的私生女,也在電話裡聽過他老人家要把家裡的房子繼承給你的想法。我本人當然沒有意見。畢竟,他的晚年生活完全由你照顧,做了一件我這個做兒子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但是,金仙(那個女人的名字)不同意把這裡的房子讓給你,她是一個很有經濟頭腦的女人,知道這裡距離海河不遠,房子在將來肯定會大幅度升值。她讓我收回房子。我雖然不情願,但也拗不過她···”
方曉婉聽到這裡,便不耐煩地打斷:“請你不要再說了!雖然爸爸生前有這個心願,但我一直沒有接受。現在還住在這裡,完全是在這個家生活了好幾年,對這裡的一切都產生了感情而已。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我該搬出去了。”
廖凡顯得非常過意不去:“曉婉,我這個做大哥的對不住你了,一定要給你大量的補償。我想她為了房子,不會有啥意見的。”
方曉婉斷然拒絕:“我不會接受你一分錢的。因為我照顧的是自己的爸爸,沒有索要報酬的道理。大哥,請你跟嫂子今後好自為之吧。”
方曉婉簡直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當天晚上就搬出去了。由於醫院的幾間宿舍已經改造了,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隻好住在一個要好的女同事家裡。這個時候的她已經三十好幾了。
女同事的家不太方便,於是就動員她,在個人問題上就不要挑挑揀揀了,趕緊找一個合適的就嫁了吧。
方曉婉不由報以苦笑。她足足照顧了生父四年,又蹉跎了自己寶貴青春時光。如今,她該報恩的人都報答完了,真是再也不欠誰的了。可是,自己也不能給女同事添麻煩。於是,她開始為自己尋找一條後路。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的領導找她談話:“曉婉呀,寧海市衛生局要在全市范圍內召開一次先進醫院和個人的表彰大會。組織上鑒於你的表現,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你在這個月底可以去海河出席此次會議了。”
看淡名利的她卻報以苦笑:“咱們這裡的效益太差了,上級馬上把咱們醫院降為‘鎮衛生院’了。我還怎有臉去那個場合呀?”
其實,方曉婉這些年乾得並不太如意,即便她對患者充滿了熱情,但這裡畢竟是一家小醫院,根本接收不了重病患者。她空有一身抱負卻無法施展。眼看自己救死扶傷的意願得不到任何的施展,便產生了一種萬念俱灰的心理。
她的領導明白她的心理,又苦口婆心勸導了一番,並說出席會議的有海河的各個醫療系統的精英,也有衛生局的相關領導,就當出去長一長見識了。
方曉婉一聽,心裡突然產生一個天真的想法,自己如果能有幸見到上面的大領導,也許可以說服他重視一下下面那些基層醫院的設備提升。
她於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動身去了海河。
三天后,她回來了,但像變一個人似的,第一時間找到上級領導,並提交了‘申請調離報告’。
女領導詫異地望著她:“難道你要調走?”
方曉婉堅定地點點頭:“嗯,我要去寧海市更大的醫療平台去發展!”
女領導呆愣片刻,才黯然地講道:“你是一個很有發展前途的醫生,在咱們這個小地方,確實讓你屈才了。為了你的前途,我只能忍痛割愛了。”
女領導動情地哭了,心裡實在舍不得這位乾將。
方曉婉如果對工作多年的這家醫院有感情,那是假的。畢竟,她從實習生開始就在這裡工作。如今就要說告別了,亦難掩心中的悲傷。她跟女領導相擁而泣。
其實,她離開廣萊鎮的原因決不止在這家小醫院施展不開自己的抱負,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那就是她在這裡沒有親人了,就連一個落腳點都沒有了,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呢?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自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親人了,但很多人都把她當做了親人。她要離開醫院離開這個小鎮的消息不經意傳遍了小鎮。小鎮上那些得到過她關愛的患者們一個個都扼腕歎息,但也沒有理由阻止這位人氣爆滿的愛心天使往更高處飛。
在她背負自己的行囊跟自己的同事告別,並從醫院出發時,小鎮上的老百姓聞訊過來為她送行。她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送別場面,頓時驚呆了,也淚崩了。
她,享受了一次英雄般的禮遇。
從眾人的眼神裡,她讀出了他們的不舍。
甚至,她還在送行的人群中發現了自己多年前的前男友王蘊浩,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一種酸酸的味道。
曉婉大夫,我們大家都會想著你。你要常回來看看呀。
這不是一個得到她關照的患者心聲,而是發自那些戀戀不舍的送行人群的眾口一詞。
方曉婉模糊了雙眼,從大家頻頻點點頭,頻頻作揖。她還記得那些送行人群中哪些人是什麽時期得到她的救治。在這一瞬間,她有些後悔了,自己明明在這裡有體現自己生命價值的舞台呀。但是,開弓已經沒有回頭箭了。
時間不多了,她不得不停止跟那些送別的人群一一互動了,又向大家深深一躬後,就在同事的幫助下,鑽進了一輛出租車裡。
不到半個小時,她便登上了開往海河市的列車,內心的激動情緒逐漸平複下來,開始憧憬未來在海河的發展遠景。
可是,當列車一啟動,她忍不住趴著車窗凝視一幕幕呈現而又消失的景物時,那雙剛擦乾不久的大眼睛又禁不住噴湧出辛酸的淚水。
別了,這裡的一切。雖然這個小鎮給她帶來無數的悲傷和遺憾,但畢竟也有數不清的感動。在這個地方,曾經是媽媽和生父當年相約到了晚年一起結伴看日出的地方。如今,他們都安眠在這裡。而她的人生卻要從這個地方重新起航了。
她心裡清楚,無論自己失意還是得意,都沒有理由不懷念這個地方。它畢竟是夢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