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沐和方曉婉幾乎屏住呼吸守候在一樓的樓道旁,眼睛僅僅盯著樓梯口。
隨著哭叫聲聲的越來越近,穿梭於一樓的人都紛紛躲避了。雖然一樓很樓道很寬敞,就像一個大廳,但誰都不願意駐足這裡看這個熱鬧。
不過,秦松沐和方曉婉並沒有躲開,因為他們是負責的醫生。方曉婉臉色有些蒼白,下意識地挽住了秦松沐的一隻胳膊。
秦松沐明白她的心理,其實自己也很緊張,那些悲痛跑調的哭嚎就像驚雷,讓他和方曉婉的頭皮發乍。
抬屍人終於出現在樓梯口了。他們四個人抬著一副擔架通過了很陡峭的樓梯,累得氣喘籲籲。不過,當走到平地時,彼此都輕松了許多。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是來自與跟著擔架後面,磕磕絆絆跟隨的家屬。他們總共有五個人組成,多半是中年女性,所以哭聲就像大合唱,顯得震耳欲聾。
秦松沐望著擔架被白床單僅僅包裹著,但也能猜測出下面的患者一定是步入生命末途的老年人,否則,就不會有多名中年婦女啼哭。她們多半是患者的女兒或者是兒媳婦。
跟隨那些掩埋哭泣的家屬後面,還有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他就是六分區的負責人韓慶元。
秦松沐等抬屍人抬著擔架撞出門去,便向韓慶元迎了過去——
方曉婉也跟著走過去——
“秦主任,您在這?”韓慶元首先打個招呼。
秦松沐點點頭,並一指擔架的背影:“患者是你負責病區的?”
“是呀。他已經住院半個月了,生命力還夠頑強的。家屬們都煎熬壞了。”
秦松沐聽了,心裡不由一沉,從韓慶元的話中含義表明,垂死的患者如果不能及時咽氣,對家屬們就是一種折磨。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來病區報道時,自己的前任也跟出來相送的情況,於是也跟隨韓慶元送出了門外。
方曉婉一聲不吭地跟在了他倆的身後。
秦松沐目送這擔架奔向了太平間方向,一種傷感在內心油然升起。
他因為跟患者極其家屬不熟悉,所以無法勸慰那些悲痛欲絕的家屬,心裡挺不是滋味的。自己上任後,只是視察了六個分病區的三個。還剩下三個病區沒有光顧呢。自己第一次負責這麽大的病區,有些應顧不暇,真是失職呀。
韓慶元一看秦松沐還木然望著擔架和家屬們離開的方向發呆,便提醒他:“秦主任,我們回去吧。”
秦松沐醒悟過來,又瞥了一眼眼睛有些泛紅的方曉婉,然後點點頭。
方曉婉既為剛才的一幕感傷,也沒有從二病區的小患者的遭遇中走出來,但礙於韓慶元在身邊,不方便跟秦松沐再交流這件事。
當他們搭乘電梯時,秦松沐不由詫異道:“他們剛才為什麽不走電梯?擔架走樓道多吃力呀。”
韓慶元趕緊解釋:“這是以前的冉主任對抬屍人的規定。因為電梯是接患者上去的通道,如果再運送屍體下來,會讓所有人感到不吉利,甚至恐慌感。”
秦松沐不解:“他也忌諱這個?難道看不到抬屍人有多辛苦嗎?”
韓慶元不以為然:“咱們的病房最高就是三層。人家有的病房,從六七層還沿著樓梯往下抬死人呢。再說,抬屍人就是乾這個的。他們的工資拿得比咱們還高呢。
還怕吃這點辛苦嗎?” 秦松沐聽了韓慶元的話,心裡更加黯然。抬屍人的收入高,就證明他們守候在這個病區的生意好呀。
當電梯途徑二樓時,方曉婉不得不下了。不過,她走出電梯時,回頭凝視了秦松沐一眼,似乎有話要說。
秦松沐明白她的心思,便向她點點頭,傳達的意思是來日方長。
方曉婉也點點頭,終於戀戀不舍地轉身離開了。
電梯繼續向上運行,當途徑三樓上時,韓慶元也該出去了。
秦松沐思忖一下,立即跟著韓慶元走出了電梯。
“秦主任您這是?”韓慶元不解地望著他。
秦松沐立即表態:“我要視察一下你們的六病區。”
韓慶元先是一愣,隨即點點頭:“好的。”
在奔向六病區的路上,韓慶元主動向秦松沐介紹:“我們的分病區收容的都是肝癌和肝硬化的晚期患者。尤其肝硬化晚期患者的積液情況嚴重,所以,抽水的工作很多。”
秦松沐表情很肅穆,順口問道:“六病區總共收納多少患者?”
“患者人數是經常變化的。就拿現在來說吧,如果刨除剛才離開的患者,我們病區還剩下43名患者。不過,腫瘤中心病房昨晚通知我說,今天可能還有兩名患者加入進來。而且···”
秦松沐一看他欲言又止,不禁追問:“而且什麽?”
這時他倆已經走進了樓梯右首的流病區的走廊裡了。韓慶元便壓低聲音:“6033病房的患者恐怕挺不過今天晚上了。他明天恐怕出現不在住院的患者名單之中了。”
秦松沐心裡一緊:“那名患者是什麽情況?”
“肝硬化晚期。”
秦松沐不假思索地提議:“那你先帶我去看看那名患者吧?”
韓慶元沒有遲疑,立即欣然點頭:“嗯。您跟我走吧。”
他倆繞過了醫生辦公室和護理站,甚至還有幾間其它的病房,徑直奔向了6033病房。
這是一個單間,雖然僅僅陳列著一張病區,但在病床的兩側,卻支起來兩張簡易的折疊床,證明陪護那名患者至少是兩個人。
實際上,這間病房裡已經已經有五名成年人家屬了。他們知道自己的親人已經屬於彌留於世了,所以寸步不離守候在這裡,等待最後的送別。
韓慶元是他們所熟悉的,所以等他一進屋,立即有兩名滿臉疲倦的男子站了起來:“韓大夫來了?”
韓慶元點點頭,隨即向他們一指身後的秦松沐向他們介紹:“這位就是我們病區新來的秦主任。他特意過來探望您們的親人。”
“謝謝秦主任!”
那幾名患者一聽秦松沐是新主任,都向他投去了肅然起敬的目光。
秦松沐無法面對對方凝重的表情投去熱情的笑容,緊緊是向他們展示慰問般的眼神:“您們辛苦了。”
經過短暫的沉重的寒暄,秦松沐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名患者的身上——
他是一個年僅古稀的老頭,滿臉老人斑的皮膚折折皺皺地包裹在一堆老骨頭上。這也許是通向死亡時,最不體面的死法了。他還保持著輕微的清醒,聽到病房裡的動靜,還睜開了無力的眼皮,露出了灰暗的眼眸。
秦松沐感覺老人的眼神很滲人,直讓人起雞皮疙瘩。但他顧不上這些,眼神濕潤地俯身凝視著這位一隻腳已經踏入另一個世界的患者。
“老人家,您是好樣的,能夠跟病魔抗爭了這麽久,值得我們所有人的尊重。您也是幸福的,目前身邊有這麽多的親人不離不棄地守護您。您應該無憾了。”
他不知道老人還能不能聽懂自己說的話,就向對方表達出自己的由衷的敬意。到了這個階段,他無需再講出慰問和鼓勵的話了,因為那些都太假了。他目前需要對老頭表達的就是臨別時的告慰。
老人無法回答,就連腦袋也無法動一下,但卻向秦松沐投去了一個變動的眼神,但已經反應不出任何的內容了,這也僅僅是對秦松沐的話給予的一種回復。
秦松沐用一隻崇敬的目光跟老人昏暗的目光進行銜接。目前,他只能通過一種眼神傳遞著這個世界對即將離開老人的不舍和祝願。
當秦松沐就像對遺體告別一樣,告慰完了老人,就離開了病房。
韓慶元跟了出來,並試探問道:“您到我們的辦公室坐一坐吧?”
秦松沐搖搖頭:“請你帶我去各個病房轉一轉。我要探望一下其他42名患者吧。”
韓慶元先是一愣,隨即點頭答應:“您如果不感覺累,就跟我挨個病房轉一轉吧。就當我們破例查房了。”
秦松沐瞥了他一眼:“難道我們病房每天不例行查房嗎?”
韓慶元搖搖頭:“因為這些患者絕大多數不需要治療了,所以根本不需要這種形式。”
秦松沐不由眉頭一皺:“就算他們無藥可救了,但畢竟還是我們的患者,需要我們的積極態度呀。”
韓慶元一聳肩膀:“這並不單單是我們六病區取消查房的慣例,其他的分病區也都采取了放棄查房。這是老主任制定的規矩。您可以向方曉婉了解一下嘛。 ”
秦松沐心裡一動,感覺對方敏銳覺察到方曉婉跟自己走得很近了,不由臉頰有些發燒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許自己的前任取消查房有一些道理。畢竟,這裡的患者跟其他住院的患者不同。
當他倆轉了幾個病房後,又來到了6044病房門前。
韓慶元這時停住了腳步,並悄聲對秦松沐講道:“這間病房裡住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她患肝癌兩年多了,在三個月前,轉移到了咱們的病區。”
秦松沐一聽他特別的介紹,不由一愣,隨即感歎道:“她既然被安排在這裡,並且挺過了整整三個月,生命力真是夠頑強的。”
不料,韓慶元搖搖頭:“我不是跟您講這個原因,而是告訴您,這個老太太的小兒子還沒有對患者放棄。他正盡一切力量延長老太太的生命。”
秦松沐思忖一下,才平靜地講道:“這本來就是親人們對患者應該做的事情呀。”
韓慶元苦笑道:“可是老太太畢竟已經病入膏肓了,家屬花再多的錢,也只能讓她延長幾天生命而已。”
秦松沐對韓慶元的話並不感冒,當即反駁:“可人家不是已經堅持了三個月了嗎?”
韓慶元一愣:“就算老太太命大一點,也逃不掉從這裡被抬出去的命運呀。可她已經快讓自己的兒女們傾家蕩產了。”
秦松沐一聽,頓時想到了二病區的小女孩,心裡頓時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