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車兩馬七人離開後沒多久,靜靜坐著的老者才開口。
“先生讀外道傳,對其書有何見解啊?”
見解?計緣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好看有趣漲知識,但這種說法出去當然不合適,而且這本書好是好,有些地方還是挺別扭的。
低頭看了看,正好已經重新看到了之前無意間翻到的水澤精怪的一部分記述,想必老者應該也瞥見了的。
聯想書上頭的一些內容,最顯眼的部分是對妖類惡感極深。
拿龍蛟來說吧,本來嘛也沒啥,上面寫大蛟走水之類的內容確實有遺禍蒼生之嫌,作惡的就更不用說了。
但書上對有龍蛟之屬行雲布雨的惠澤舉動,表面上言一句“善”,可一旦這種行布之中出現失誤,比如某小蛟駕雲不穩,甩尾威勢成龍卷,掃榻一些民房,那麽一種“妖就是妖”的感覺就明顯出現在字裡行間。
而這只是書中的一小部分,通篇類似之處絕對不少,用上輩子的話說就是,成書者缺乏一定的客觀性。
正常情況下,這其實也不影響一本書好不好看,計緣不就廢寢忘食看了這麽久,但現在有人問了,這部分別扭感就上來了。
看這位老先生的樣子還算講理,如果是仙神之流自然好說,即便是妖是魅,計緣覺得自己那別扭之處說出來也應該會順耳才對,所以略作猶豫就直言了。
“外道傳一書我得之時日尚淺,閱之迷醉手不釋卷,好書自然是好書……”
讚美之言說到這,計緣望著那老者沒什麽反應的樣子,話鋒一轉。
“然此書的甚多瑕疵不免令人遺憾!”
“不知有何瑕疵之處?”
計緣眼睛一眯,身體從懶散狀態坐正嗎,將書放到膝蓋上,並整了整衣冠,這一系列的動作代表所要講之話並非隨口戲言了。
“此書妙則妙矣,卻也處處是偏見,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凡人明白的道理成書者豈可不明?然書中敘事涉及精妖多有失偏頗,實在可惜可歎!”
“哦?”
老者眼睛一亮,從靠坐石壁的松散狀態直起背,面向計緣正襟危坐。
“先生可否細說?”
“呵呵,又有何不可,難不成老先生還能正巧是那成書之人,會對在下拳腳相向?”
計緣這詼諧的一問,也將老者逗得一樂。
“自然不是。”
“那在下更放心了,也就直說了。”
“哈哈,先生但講無妨!”
看老者心情開闊的樣子,計緣也就放寬了心,臉色一肅。
“誠然草木禽獸山精妖怪多有害人之舉,可以偏概全絕不可取,書中有王郎救貓妖,貓妖化人欲委身王郎為妻,後有富戶貪其美色對王郎多有加害,終使得王家家破人亡,貓妖遂殺富戶一家為王郎報仇,全篇千言,後兩百言雖略提人心險惡,但妖物害人之說權重頗深!”
“計某,甚是不喜!”
不等老者說話,計緣將書展開,翻倒水澤某頁。
“此處有言,千秋國半境之地曾遇連年大旱,成書者言此乃天數,國人月月往須侗江祭祀牲畜祈雨,有蛟龍之屬久食祭品,欲興風布雨逆天而行,後遭劫數纏身,成書者隻言妖物不可開化!”
“呵呵呵……”
計緣冷笑了幾聲,沒有直接說什麽觀點,但那種笑聲表達的諷刺之意卻極其鮮明。
“凡此種種書中尤有不少,除仙道而無正行乎?可笑至極!”
說道這計緣也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
“罷了罷了,不提也罷,徒惹人憤慨。”
老者見計緣掃視外道傳內容那份隨意和從容,又聽其之前那種犯忌諱的言語,對計緣升起一股莫名淡淡的欽佩。
石窟內短暫恢復了安靜,計緣再次看書老者後靠靜坐。
大約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安靜被再次打破。
“先生可知此處石壁之名?”
計緣放下書,下意識掃了一眼這個洞窟才回答。
“似謂之…臥龍壁。”
“然也!”
老者沒有起身,舉起手虛虛丈量了一下石窟的高度,眼神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先生可知這臥龍壁的由來?”
這計緣哪能知道,看看這豌豆一樣的形狀,形似說不上,難道是有什麽寓意?計緣的思維開始發散了。
不過身旁的老者沒等計緣想到什麽就繼續開口了。
“大約三百年前,在此處地下千六百尺,深埋一幽潭,有螭蛟臥伏於內。”
計緣心中一動,再次看向這石窟。
“那一年亦是芒種,螭蛟自覺修行圓滿,欲走水化龍!”
老人眼神同計緣古井無波的蒼目交互,頓了一下才繼續敘述。
“蛟龍之屬走水,動輒傾淹大地,可螭蛟修行年深日久,數百載的期盼方等來那一刻……那年芒種前,滂沱大雨半月不絕,德勝府境起水患,螭蛟引水破土而出,禦澤潛水而行,漫波三府之境!”
老者說到這裡停歇了一下,靠在背後石壁上緩緩撫須沉默了許久。
“哎……所過之處生靈塗炭啊!”
計緣像是能感受到這幾個字的沉重分量,想象著那三百年前的滔天洪水。
即便是上輩子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又擁有動力強勁的船只和飛機,快速反應的人民子弟兵,但洪水依然是可怕的猛獸,更何況是三百年前的這裡。
老者拍了拍背後的石壁對計緣道:
“此處石壁,正是因當年螭蛟破土而出的威勢被掀出地底,原是螭蛟幽潭邊所臥之處,當年事後,德勝府多有走蛟傳言,此後數十載,地穴之洞已平,天下大亂兵峰起,這石壁及其名倒是流傳了下來。”
計緣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問了一句。
“曾聽聞稽州有仙府,名曰玉懷山,走蛟之時,可有修仙之人前來?”
至於來幹什麽,自然可以是前來救人或者製止蛟龍,又或者有能力的話,施展妙法控制水患,或者將當初的蛟龍敲打得清醒些, 哪怕就是直接斬蛟也是行的,但這些計緣沒說明。
老者不知有沒有聽出計緣的言下之意,只是感歎這繼續道來。
“蟄伏數百載,一朝得自由,螭蛟的興奮可想而知,興風作浪之余自然引來仙道高人……嗤……”
這老者說到這裡居然嗤笑出聲,讓計緣頓時更加搞不清楚狀況,你這老先生,到底是那來的仙道高人還是說和那曾經的螭蛟有關系?
“那些曾經的仙道高人不提也罷,若說令當時螭蛟印象最深者,當屬杜明府城隍,金身碎裂一怒擊,打醒了螭蛟,引其看洪峰之孽……”
老者話語微頓,後又繼續。
“修行之艱大道之難,以己命奮未遂之勇,何其可悲,何其可敬也!”
聽到這裡,計緣對這位老者的身份的猜測已經有了一定傾向了,就不知是不是正主。
“那麽敢問老先生,此螭蛟是否化龍成功,其後三百年又如何行事?”
“自然是成了,匯水入江蛟遊大海,其後百年終化龍!”
說道最後一句,老人話語中氣勢略盛,隨後又緩和下來。
“自化龍成功,兩百年來,為稽州行雲布雨,兩百年豐雨不見天旱,更是多有約束江河水澤之族……”
說到這裡,老者轉頭望向計緣。
“先生以為,此龍所做如何呀?是否如這外道傳上所言?”
即便是以如今計緣的心境,仍舊不免在心中發顫,這是真的遇上了不得的存在了,結合前言,他幾乎能肯定眼前所坐之人,非龍即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