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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後院的馬廄位置,一輛輛馬車在這裡排開,一名名蕭府仆人將一些細軟物件搬到車上,蕭渡偶爾也過來一趟,放一些喜歡的東西,蕭凌則帶著自己的幾位夫人一一過來上車。
雖然蕭家在京城的宅邸會留下幾個仆人看著,但這次蕭家很難說什麽時候才會回到京城,所以也算是大搬家了,一些珍貴的或者珍惜的東西都準備帶走。
“咳咳……咳咳咳……”
蕭渡咳嗽著,抱著幾張字畫出來,走向一輛滿是字畫文玩的馬車後邊,一名老仆趕緊上前。
“老爺,我來吧,您身體一直沒完全康復,去屋內休息吧,外頭還是有些冷的。”
“咳咳……不,咳,不礙事,這些東西都是我珍愛之物,自己拿才放心!”
說著,蕭渡慢慢走到馬車後,從打開的後蓋處將手中的字卷放到一個長條木箱裡頭,再將這木箱蓋上,而邊上還有一個鑲嵌銅邊精雕楠木長盒還空著。
“看好了。”
“哎!”
蕭渡吩咐一句,再次折返,同蕭家來來往往忙碌的仆人擦肩而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進屋看向屋內,很多架子都已經空了,但很多東西都還留著。
蕭家不缺錢,哪怕歸期不定,也不可能將蕭府所有東西搬光,也難以搬光,只需要將必須帶走的帶上就行了。
蕭渡繞過書房簾布,來到靠內的位置看向桌案後方白牆,上面掛著一個篇幅很大的字帖,其上方處寫明《春水貼》,洋洋灑灑足有千言,內容是春沐江之景,也舒了作者胸懷,文字鐵畫銀鉤盡顯風骨,最後的署名竟然是尹兆先。
蕭渡取了書房中的掛杆,小心地將《春水貼》取下,放在桌案上伸手拂了一下上頭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然後一點點將這幅字卷起來。
等蕭渡帶著《春水貼》,再回頭看了看自己用了多年的書房,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帶著低聲的咳嗽離去。
來到馬廄位置的時候,蕭渡見到了自己兒子的身影,也見到一些馬車邊上有丫鬟在遞上遞下的鼓搗東西,知曉他那些兒媳已經都上車了。
“爹,您怎麽不去歇著,搬東西讓下人或者讓孩兒來好了!”
蕭凌趕緊過來攙扶蕭渡,最近父親特別怕冷,連日焦慮使得風寒都沒好透,倒沒什麽其他惡劣的症狀,但咳嗽卻總是好不了。
“咳咳咳……有些東西怎麽,咳,怎麽能讓下人來呢,要是弄壞了可如何是好,咳咳……爹自己來!”
蕭渡走到那輛放他文玩的馬車處,將手中的字帖放入那個盒內,然後取了鎖鎖好之後,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氣。
蕭凌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從那字帖裝裱的金邊上,他就知道定是父親書房的那張《春水貼》,是文壇泰鬥尹兆先平生得意作品之一,光這一張字帖放出去,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願意出令人瞠目結舌的價錢來買。
“爹,上車吧,我們一會就走。”
“好好。”
蕭凌將蕭渡攙扶上其中一輛馬車,隨後叮囑車邊仆人幾句,才走向後邊的一輛大馬車,那邊有一個女子正掀開簾子看著他過來的方向,正是蕭凌的正妻段沐婉,曾經的名妓紅秀。
見到蕭凌過來,其妻看著他來時的方向問了一句。
“相公,剛剛的就是‘近仙三分’吧?”
段沐婉雖然是蕭凌正妻,但從來沒去過蕭渡的書房,更不知道裡面的擺設如何,但也聽自己相公提起過那裡的字畫。
蕭凌點頭道。
“不錯,正是尹相的《春水貼》,傳說中尹相難得醉酒所書,大笑此字能近仙三分,當初還是聖上幾乎用搶的從尹相手中要走的,我爹多年來辦案累得不少功績,前年我爹七十大壽前夕,聖上在禦書房私下問我爹要何賞賜,他就要了這《春水貼》,把聖上氣得不輕,但還是給了。”
想到這些,蕭凌也不由露出笑容,而邊上的妻子則有些感慨道。
“有時候不能理解,但仔細想想又分外認同……”
“別說了,在裡頭坐好吧。”
蕭府中人從昨天開始整理東西,今天該帶的已經全部裝車,該一起走的仆人也已經都到了,該解散的那些仆人也都發了相應費用放他們離去了,到了巳時過半,一切準備妥當,蕭凌和一些護衛一起騎馬在前,帶著足有十幾輛大小馬車的隊伍,離開了從小到大生活的蕭府,只有幾個仆人留在家門前,看著遠去的車隊,心中滋味很難用言語表明。
馬車上,蕭家的眾人心情大多有些沉重,但也有人覺得能出了京城,也是能讓人喘口氣的。
蕭凌騎著馬,望著一路沿途的京城百姓,看著京都繁華,心知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或許都不會回來了,此行甚至連一些朋友都來不及告別,但這樣對雙方都好,值得一提的是,本來蕭府張羅中的新親事可算是黃了。
通天江上蕭家的樓船早已經準備好了,上船之前蕭凌和幾個武功高強的衛士查探了樓船的每一個角落,隨後才將讓人登船將東西都裝船,一切就緒後根本沒有停留,順著通天江走水道去了。
……
“駕……”“喝……”
“啪嗒啪嗒啪嗒……”
“駕……”
一陣陣馬蹄聲踐踏大地,猶如一陣陣滾過。
尹重帶著阿遠和尹家的另外十個好手,一共十二人正策馬急行,並沒有跟著蕭府的隊伍,從蕭家人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的時候,尹重就帶著人先一步直奔他判斷中的合適位置。
蕭府出京城到通天江碼頭,這一段距離是絕對不可能出事的,一是路途短,二是畢竟在京城范圍,而通天江有那老龜在,尹重聽兄長尹青和他聊起過這老龜,所以他對這老龜也有些了解,蕭家樓船在通天江受到襲擊或者被襲擊成功的可能就不大。最容易受襲的,是自婉州登陸在去稽州的時候。
尹重一面派遣幾名輕功了得人也機敏的好手,暗中跟著蕭氏的行蹤,一面帶人在安全距離跟著,別人行船他們騎馬,勞累程度自然是強許多,更得頻繁換馬,否則馬力不濟,但包括尹重在內的眾人都非等閑,這點苦不算什麽。
一連趕了六天的路,在這一天深夜,尹青等人正在休憩,呼聞夜梟的叫聲接近。
“公子,有探子回報!”
尹重一下睜開眼坐起來,大約十幾息之後,一名著深藍色夜行衣的男子小跑到跟前。
“公子,蕭家樓船入夜前一個時辰在燕落丘停泊,目前並無動靜。”
“入夜前一個時辰?似乎早了一些啊……燕落丘?”
尹重覺得有些不對,眉頭一皺後吩咐下屬道。
“拿地圖來。”
“是!”
下屬取了油紙地圖,再用火折子點燃一個小燈籠,眾人圍住燈火在休息的臨時營地查看地圖。尹重順著通天江找到燕落丘,手指在劃過邊上幾條水道,思量片刻後低聲道。
“暗度燕落丘?”
尹重抬頭看向天空,今晚天公作美,是個熄燈後能見度極差的大陰天。
“公子,您的意思是,蕭家今晚會有人偷偷在燕落丘,一明一暗分兩路回去?”
“妙啊!”“不愧是前禦史大夫,能想到在這下船!”
“嗯,燕落丘這邊小水道縱橫,若小船偷偷前行,之後根本難以預測其方位。”
“公子如何看出來他們會這麽做?”
尹重面色平靜。
“蕭氏老謀深算,依照其秉性推測此點不難,但這麽做,也等於將他們的人手分離,畢竟要維持樓船假象,出事的風險是小了,可抗風險的能力卻大大減弱了……”
……
五天之後,尹重的擔憂化為了現實,蕭家的小船在一座小鎮碼頭靠岸,買了一些馬車趕路,第一天無事,但第二天入夜前,蕭凌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行人正在一個避風的荒郊土丘處生火做飯,蕭凌等武功在身的人忽然感覺到地面微微震動。
“大家注意,有大隊人馬接近!”
話音才落,已經有大吼聲在遠方響起。
“哈哈哈哈哈,弟兄們,前頭的肥羊在呢,反抗者格殺,小心別傷了那些小娘們!”
“哈哈哈哈……”“上上!”
蕭凌心中一驚。
“大家小心,是馬賊!”
十幾個蕭家衛士紛紛抽出刀劍,同蕭凌一起跑到靠外的區域,隱約能見遠方大隊人馬過來,隆隆馬蹄聲震耳欲聾。
“大約四十騎,能對付,大家……”
蕭凌話音還沒說完,眼中瞳孔就劇烈收縮,因為他看到了那些馬賊中不少人居然身體後仰著舉起了一些長杆,還有一些手中出現了弩。
“投槍騎弩!?不是馬賊!”
嗖嗖嗖……嗚嗚嗚……
破空的呼嘯聲傳來,二十幾支投槍劃過弧線射來,速度絕快且十分精準……
“噗…..”“噗…..”
“啊……”“呃……”“噗…..”
哪怕蕭家衛士都武功不俗,但依然有三人直接被投槍釘死在了地上,隨後是弩箭襲來,也傷了幾人。
“殺光他們,留下蕭渡!”
為首的騎馬軍士也不裝了,大喝著下令,隨著一眾騎士衝向蕭家營地,打鬥和慘叫聲在荒野上響起。
包括蕭渡在內的蕭家家眷,只能縮在營地角落,或茫然無措,或瑟瑟發抖,而蕭凌已經殺瘋了,同自家衛士用盡手段瘋狂攻擊,身上早已經掛了彩。
正在這時,又有馬蹄聲接近,讓蕭家人心中一陣絕望,一隻手抓住蕭凌的肩膀,是一名渾身染血的衛士。
“公子,您帶著老爺和夫人走,這裡我們擋著!”
“噗……”
這衛士才說完這句,腦袋已經不翼而飛,那名軍將模樣的首領騎馬閃過,大笑道。
“一個都走不了!”
而蕭凌被下屬的血噴了一臉,只是胡亂揮刀後退,視線受到了極大干擾,心中更是充滿了恐懼,他不是怕死,而是怕他死後的結果。
那名軍將再次策馬狂奔,揚起手中長重大刀,目標直指那邊亂揮刀的蕭凌。
“哈哈哈哈……蕭凌,給我死!”
大刀已經揚起,馬蹄踏近蕭凌,但就在這一刻,蕭凌近側的黑暗中,一種撕裂空氣的微弱呼嘯聲響起。
“嗚……砰……”
一隻拳頭猛然出現,直接一擊打在軍將胯下軍馬的頭顱上,這一刹那,軍將感覺身體被千鈞之力甩飛。
“轟……”的一聲,連人帶馬被直接打倒在地,向一斜側拖著劃出幾丈,軍將更直接被壓在馬下擠壓拖行,半途就斷了氣。
“不需要活口!”
“是!”
隨著尹重以沙啞的嗓音下令, 尹家高手從三個方向切入戰場,尹重手無寸鐵,或者用奪來的刀劍,或者用奪來的長槍,甚至用投槍投擲,猶如一尊戰神一般,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蕭家人體力早已不濟,只是護在後邊家眷處,一起好似魔怔了一樣看著,他們看得出哪一方優勢。
一刻多鍾之後,戰場平靜下來,黑夜中的尹重左手是一柄斷刀,右手一杆挑著一顆頭顱的長槍,站在一地屍體上,月光破開陰雲照射下來,顯出那一身血紅之色。
“首領,我們死了兩個弟兄,傷了七個。”
“嗯,帶上死傷的弟兄,我們走。”
以沙啞嗓音說完這句話,尹重回眸看向蕭家營地那邊,隨後轉身大步離去。
“壯士!壯士可留下姓名!壯士,可否告知是誰在相助啊!”
蕭渡在後面大喊,但尹重等人毫無停留的打算,只是那一雙陰影下依然明亮的眼睛,深深印入了蕭家眾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