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陽城內的黃巾軍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對了。
他們的地公將軍張寶,在數天前使用了道符,呼風喚雨,這個,風是呼來了,雨也喚來了。可是,他們可不想要這不停的北風寒風啊,更不想這一下就下個不停的大雪啊。
原本天氣就有些冷,他們勉強都還能堅持住,事實上他們一直都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當中,當時的那一點嚴寒,反倒沒覺得怎麽樣。可現在這官兵停戰了,天氣越來越冷了,他們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要知道,他們這些黃巾軍的士兵,身上的衣著比官兵的更為單薄。苦的是,他們現在被困在這曲陽城內,哪裡還有什麽的物資補給?城內就算是讓他們去搶也都沒有人讓他們搶了。
城內的百姓早就十室九空,還留在城內的百姓,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很難遠逃的,他們都早就家徒四壁,哪裡還有什麽的衣物能讓他們去搶奪的?因為被困城內,他們就算是連柴火都欠缺,已經開始拆屋取梁,將那些屋梁砍劈成柴來生火取暖。
可是,早前朝廷官兵攻城攻得那麽急那麽猛烈,他們早就拆屋取梁來作為守城的檑木所用。所以,就算是屋梁現在都少了。
此際,曲陽城內的黃巾軍,他們不是說要搶衣服什麽的,就算是一些柴火都得要搶。
沒有柴火生火取暖,他們恐怕就會活活的被冷死。
這兩天,已經發生了多起各部黃巾軍因為爭取一些民房的屋梁當柴火而打了起來。
形勢急轉直下,這一時之間,似乎完全不利於黃巾軍了。
曲陽城城主府內,張寶一臉頹喪,已經完全沒有了數天前見到張寧時那麽的淡定了。
這些天,楊鳳又來見了他,希望他可以集中兵力突圍。張寶自然是不同意。
張寶的心裡的確很清楚,他的黃巾軍現在基本上已經被朝廷官兵打怕了,如果說,糧食充備,他們據險城而守,那麽還能跟官府官兵周旋,能夠相抗。可是一旦離開了城池,到了野外,他的黃巾軍根本就不是朝廷官兵的對手。
他可以預見,一旦出了城,自己的軍馬肯定就等於是放了羊,從此就只有被朝廷官兵追殺的份。也可以想象得到,以朝廷官兵對曲陽城的重重困鎖的情況來看,他這曲陽城內的十多萬的黃巾軍最終恐怕都難逃得了多少人馬。能有十分之一的黃巾將士逃得出去就算不錯了。
可這十分之一的黃巾將士,也絕非是成建制的逃出去的,而是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以後,也肯定不太可能再召集得了他們歸建。
也就是說,張寶一旦選擇突圍,那麽就等於是主動放棄一切,哪怕他本人饒幸逃得出去,可以後他就只有孤家寡人一個了。至於楊鳳跟他所說的重建黃巾軍大本營的事,張寶不傻,他知道就算他逃了出去,重建了黃巾軍大本營,但這個黃巾軍大本營也沒有他的什麽事了,最多就是借用他這個地公將軍的名頭罷了。以後,他估計就是被張牛角、黃龍等人軟禁著做一個傀儡。
張寶絕對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正如他跟侄女張寧所說的那般。現在的張寶,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張寶了。他回不去了,最為重要的是,他的信仰崩潰了。
可以這麽說吧,無論是張角也好還是他們張寶、張梁等人也好,初心肯定是好的。要不然,他們也不可能齊心合力,把太平道教給弄起來,並且弄得聲勢浩大。如果初衷不好的話,也不可能吸引得了那麽多的民眾加入了他們的太平道。
他們的最初目的,就是要推翻腐敗的大漢朝廷,建立起一個他們理想中的國度,創立他們理想中的太平世界。
可事情事態的發展,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能控制得了。甚至,隨著黃巾起義暴發之後所獲得的一時勝利,就是張寶本人,也沒能夠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也開始變得墜落了。
錢財誰不喜歡?女人誰不喜歡?
他們什麽都不用做,就只需要拿起刀槍,就可以隨手可得大量的財富,就可以獲得以前想都沒敢想的美人。
他們誰都沒法控制得了自身的欲望,如此,黃巾軍就偏離了他們的理想,偏離了他們的發展目標方向。
現在,張寶也很清楚,靠如今的黃巾軍,靠現下的那些所謂的太平道教眾,已經不太可能再建立起一個太平世界了。所謂的太平世界,那全都是幻想,全都是一個不著邊際的幻影。
他其實,都覺得活著已經死了。一個信仰都崩潰了的人,活著就如行屍走肉,除了禍害女人的時候能夠獲得一刹那的歡愉,還能夠感受得到自己活著之外,其余的時間,張寶也只是裝出來的。
他裝出自己胸有成竹的樣子,裝出自己還是地公將軍,裝出自己道行高深,裝作自己還可以帶領下面的黃巾部眾殺出一條生路的樣子。可實際上,從一開始,張寶其實就將曲陽當作是自己的墳墓,他已經一心求死了。
張寧這些天也不平靜,她真的不願意看著自己的二叔如此頹喪,就如此死去。可是,她卻沒有什麽辦法。
她很想勸二叔突圍逃生,可張寶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再勸他了。
有時候,她甚至是想,哪怕是讓二叔答應了張牛角他們,隨他們離開曲陽,以後就算是被他們軟禁著都好,那樣,她在這個世上都還有一個有著血親關系的二叔在世。人如果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可有些話,她又有些說不出口。反正就是左右為難。
她這些天,也多次想找二叔張寶談談,可是,張寶卻似有意的避她,並沒有和她再見面。
這一次,張寧又是悄悄的潛進來,如此才能見到張寶,卻又是見到張寶如此頹喪的樣子。
“寧兒,說了你不用管二叔了。讓你待在安排給你的那些房子裡,這樣就算是城破了,朝廷官兵也未必會為難你一個普通的民女。非要來看看你二叔是怎麽樣的落泊你才安心?”
張寶聽到了房內有些微的聲響,他就知道是自己的侄女張寧來了。
“二叔,你這樣又何苦呢?其實,舍得舍得,有舍才會有得。現在放棄曲陽,未來未必沒有機會再東山再起。”張寧從陰影中走出來。
“寧兒,二叔真的不行了。這一輩子,二叔也算是轟轟烈烈過了,你就讓二叔轟轟烈烈的死去吧。東山再起?呵呵,二叔老了,二叔跟著你爹,奮鬥了十多二十年,這好不容易建立太平道,好不容易才發展到如此規模,才可以一聲號令,天下黃巾齊起。你說,現在你爹跟三弟都不在了,就憑我張寶還可以東山再起?真的不行了。”張寶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提著寶劍,一邊灌著酒,一邊無比失落的說道。
“二叔!”
“不要再說了。”張寶卻厲聲打斷了張寧的說話,喘著粗氣道:“該交待的都已經交待你了。難道你非要親眼見到二叔怎麽死你才安樂?以後,你要好好的,不用掛念。二叔留給你的嫁妝都可以確保你一生富裕富貴。快走吧,現在你二叔這已經是是非之地,這些天,也只是楊鳳前來見過你二叔,張牛角他們還隱藏在暗處不現身。我估計,他們應該是想奪取太平經。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此。離開的時候小心一些,千萬別泄露了行藏。”
張寧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清淚,她再次深深的感受到了二叔心底的那種死志,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可以讓二叔免於一死。
“地公將軍!苦蝤渠帥求見!”
“讓他在前殿等本將軍!”
這時,張寶的這個寢殿外面,突然傳來了報告聲。
張寶跟著大聲回應。
“走,快走,現在軍中開始有些亂了,從現在開始,發生什麽的變故都很難說。你到我給你安排的那些房子裡面待著。藏好,就算有人要拆房子,你也不要現身。寧兒,在這世上,二叔也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不管如何,二叔也不想你有事。有些事,是我們男人的事,與你一個女子無關。聽二叔的話,別管二叔了。快走。”
張寶壓低聲音,對張寧道。
“是張牛角他們要行動了嗎?”
“不清楚,反正,他們肯定會在暗地裡做些動作。無非就是想從我身上獲得些什麽,或者,想把我擄走吧。別說了,你留在這一刻二叔我都不安寧,快走。”張寶揮手,讓張寧快走。
“唉……二叔……你、你好好保重!”
張寧知道,除非自己現在強行留在張寶的身邊,陪著她一起面對所有的一切。要不然,這一次應該是她跟二叔最後的一次見面了。這一別,估計就是永別。
“你也保重!”
張寶也深深的看了一眼張寧,然後放下酒壇,走到了一塊大銅鏡前,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張寧躲進了暗處,看著二叔張寶開門出去後,她再打量了這裡一翻,這才不舍的悄悄離去。
這一次張寧跟張寶見面,的確是最後一次見面,此後就是永別了。
而這一夜,曲陽城內真的不安寧。
苦蝤已經決定要突圍了。
但是他還算有些良心,沒有私自行動,而是前來跟張寶說明了情況。另外,還有別的事,也告訴了張寶。
原來張牛角等人,這些天已經私下接觸了張寶軍中的一些將領,估計也都是在勸說那些將領突圍。
堂堂地公將軍在這裡,那些黃巾渠帥沒有來拜見,反而在暗地裡做動作,動搖張寶的軍心,這本身就做得不地道。
不過,張寶聽了後,並沒有生氣。或許,張寶也很清楚,自己的黃巾軍,是早晚都得會軍心煥散的。
因為冷因為餓,反正,現在他也幾乎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
現在,他又到哪裡去弄來糧食衣物?
他作為這支黃巾軍的最高首領,沒能為下面的軍士解決這些問題,那麽也怪不得他們擇木而棲。
當然,如今被困在曲陽城,他們現在選擇聽從誰的命令都一樣,也都是死路一條。
“由得他們吧,如果他們跟著張牛角他們能有一條活路,也就由得他們吧。苦渠帥,你能開誠布公的跟本將軍說這些事,也足見苦渠帥你為人厚道。既然如此,行,那本將軍就成全你們。你們突圍的時候,本將軍就率軍從別一個方向打著旗號殺出去。如此,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兵力。好讓你們能夠減少一些阻力,希望可以帶著更多的弟兄逃出去。”
“地公將軍……”
苦蝤涕然淚下。
“行了,想我們太平道黃巾軍如此聲勢,如今我等卻落得一個這樣的地步,這個其實也怨不得人。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犯了錯。事實也證明了一些事,我們太平道、黃巾軍奪不了天下。所以……苦蝤老哥,嗯,本將軍叫你一聲老哥,這敢算是將死之人對苦蝤老哥你臨終的交待,或者說是勸告吧。”
“請地公將軍示下!”
苦蝤跪下叩首。
“如果苦蝤渠帥能逃出官兵的重圍,希望苦蝤渠帥你別忘了我們太平道的教義。就算是重整黃巾軍,也要記住這次失敗的教訓,不能再象原來這樣,只是靠搶靠殺了。尤其是要記住,不能再禍害百姓。其實,我們都是來自一般的百姓啊。 我們的初衷原本就是要創建一個太平世界,讓所有的貧苦百姓得以安生。可看看我們黃巾軍都做了些什麽?”
“其二,我大哥天公將軍,有一個女兒,你也見過的,張寧。如果你碰到她,請務必要護她安全。”
“是!屬下謹記地公將軍教誨。張寧是我們太平道聖女,就算地公將軍沒有交待,苦某如果知道她在哪裡,也必定會前往護她周全。”
“好!有你這個承諾,我張寶也就安心了。”
張寶見苦蝤不似是說假的樣子,倒也有些安心。
“那你們何時突圍?定好了時間,就告訴本將軍一聲。本將軍自然會配合你們突圍。”
“事不宜遲,他們打算,在明早天亮之前就開始突圍。”
“什麽?這麽急?明早就行動?現在都已經半夜了啊。”
張寶驚愕,沒想到他們會如此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