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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創造者》第一百八十九章 史官的覺悟 1
30年前。

 崖國王都崖菘城。

 崖菘城最巍峨的建築當屬王城,王城向外一圈,則是各級官員辦事的地方。而在這其中,最冷清的恐怕要屬史官的冊府。

 冊字,形狀如並排編好的竹簡,冊府,便是存放崖國記事竹簡的地方。

 而史官,則是負責記事的官吏。

 史官的長官,稱之為尹,一般官員,則稱之為內史。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吏。

 這一代的尹,姓何,名鼎,其祖上乃是大學問家何予。

 眾所周知,葛涉並無子嗣,是以史家嫡傳,乃是葛涉大弟子何家這一支。

 此時已是夜晚八點。

 人族使用二十四小時的計時法,白天有日晷,晚上則用滴漏。

 並不是每家每戶都有滴漏,所以報時的任務便由更夫負責。

 聽著窗外的街道上,更夫敲響的聲音,內史班謹收起了手中正在編纂的竹簡,拿到架子上放好,然後輕手輕腳地向冊府的內室走去。

 隔著走廊與門簾,班謹遠遠地便看到如豆的燈火在內室中微微跳動。

 他來到內室門口,撩起門簾,邁了進去,果不其然看見一位胡須全白的老者正穿著紫色花紋的官服,伏在岸前,提筆批閱著什麽。

 “老師果然尚未休息。”班謹感歎了一聲。

 這人正是冊府的尹長,何鼎,也是他班謹的頂頭上司,兼授業恩師。

 何鼎抬頭看了他一眼,便扭頭示意:“來這邊坐。”

 他們二人雖為上下級,但師徒情分非比尋常,自然不用客氣。班謹自然是順從地來到何鼎身邊,提起袍腳,在他身邊的席子上跪地而坐。

 何鼎停下筆,擱在一邊,然後把手頭的竹簡遞給班謹,說道:“你讀一下。”

 班謹接過竹簡,看到上面記載的正是荊國的事情。

 “崖國二三四年,荊國五三年,溫昃退位,太子溫裕即位,是為荊平王,立次子溫垣為太子。荊國五五年,神……咦?”班謹念誦的聲音忽而停了下來,因為這裡有一段話被何鼎整個劃掉了。

 這裡原本寫著“神靈因太子溫垣陷害王長子溫靈,以神音宣示溫靈乃天神轉世,並降下天罰處死溫垣,天之沙漏第三次降落。”

 但是這長長的一段話,全部被何鼎劃掉了,後面,則編入了新的竹片。

 班謹有些不明所以,他剛想問何鼎為什麽,何鼎就催促他:“別管那段,你順著我後面寫的,讀下去。”

 班謹隻得繼續念誦後面的文字:“……荊國五五年,溫垣遭巨石砸死。荊國五七年,溫裕立三女溫雅為太女。”

 荊國的記錄暫時到這裡為止,班謹將竹簡放還至桌上,心中充滿疑惑,不明白何鼎為何要這樣更改歷史記錄。

 “這份記錄,是我司內史所作,所述之事,你也知道,確為真實。”何鼎挪動了一下他衰老的身軀,面向班謹而坐。“班謹啊,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何我要改動這麽一段真實的記錄?”

 “稟老師,弟子確實心中不解,老師曾經教過我,史官最重要的,便是秉筆直書,不懼權貴,既然如此,老師又為何要廢去真實的記載?”

 何鼎聽了這一番話,心下其實非常舒暢,他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弟子,班謹今年才31歲,為人十分耿直,就是很多地方還是稚嫩了些。

 “班謹,你可曾研習過葛師的史書?”

 “讀過很多次。”

 “那你還曾記得葛師在最前面寫下的話——人族史書,述人之事,神跡渺渺,不可追尋。”

 “記得,可是……。”

 “班謹啊,我們乃是史官,不是巫師,史官所記錄的,一定是人族之史,而非神靈之史。固然,神靈降世,甚至警告我等,但神終歸是遠離我們人族的。史書的作用,就是讓人族看到過往,明白何為對,何為錯,何該為,何不該為。”

 “史書,就是一面鏡子,鏡子裡照出來的如果是神,難道要讓神靈查看史書,明白自己有何得失嗎?所以,史書之中記錄神靈之事,實為僭越。我們所能記錄的,僅僅是人之得失。”

 班謹跪坐在地,聽著自己的老師為自己講解修改記載的緣故,心中的迷茫也漸漸被老師的話語所解開,他略微一想,既便醒悟道:“原來如此,老師覺得將神靈之事入史,不但繁瑣,而且不符合葛師所傳的治史原則,是以將先前所記載的荊國神靈降世、天罰諸多話語刪改,最後只有與人族相關的記錄。”

 甚至他還舉一反三地推理起來:“人族歷史,本就有為尊者諱的傳統,既然如此,又有什麽的尊貴比得上神靈。我們不在史書中記載神靈之事,一定也是正確的。”

 何鼎點點頭,然後又說道:“實際上,班謹,如果你縱覽人族有史以來的記載,會發現在其中,神靈的影子總是隱多於顯,很多時候,祂們並不會過多涉入我們人族,也就近年來這三件事較為明顯。”

 “神靈一定……也不想過多地乾預我們人族吧……”

 何鼎捋著自己長長的白須,望著窗外感歎道。

 班謹望著老師略微駝背的身形,將老師的教導牢牢記在心中。

 數年後,何鼎從尹的位置上退下來,而班謹則接任了這一長官職位。

 何鼎在退位之前,曾經握著他的手,交給他一項重要的任務。

 那便是拜托班謹前往人族各地,搜集各國各處的歷史記載,編撰一部完整的崖國史書。

 班謹向他保證,此事必會用自己余下的一生來完成。

 此後,班謹一直致力於收集各國的記載,編進他的《崖史》之中。

 這一本史冊的編輯,耗時甚久,乃是需要用一生去做的大事。

 數十年時光轉瞬即逝,崖國259年,班謹如今62歲,已經步入暮年。

 他於兩年前卸下了尹長之位,交托給了自己最信賴的弟子,確保作史的傳統不會斷絕。他也曾如恩師那般教導自己的弟子,讓他明白,歷史乃是人之史,並非神之史,這乃是史家之準則。

 然而,去年秋天發生的一件事,徹底顛覆了班謹的想法。

 那便是莊國王都知北城遭到神靈處罰的事。

 聽說此事後,他便有意過去看看,直到次年方才成行。

 從崖國去莊國,路途並不算太遠,班謹帶著個書童,一路行來,聽到了民眾們對知北城之事的諸多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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