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課時長一個小時左右,陳諾今日講的是春秋戰國史——你們祖師爺不是管仲麽?怎麽地也要讓你們對祖師爺的生平有個詳細的了解與認識吧?啊呸,什麽你們你們啊,是我們!乾一行愛一行,怎能如此明目張膽地把自己和團隊剝離開來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陳諾還是積累了一小部分聽眾的,昂著一張張塗滿脂粉的臉像油畫裡的向日葵一樣等待知識的陽光普照,而其余大部分姑娘則在交頭接耳或者把玩手機,陳諾也不似初來時那般害羞——現在的陳諾雖然還沒吃過豬肉,但天天都在看豬跑,早就屢見不鮮了。只是今日最後一排多出一個姑娘來,一身朋克打扮畫了煙熏妝,跟女鬼似的,也沒來他這裡簽到,八成是初來乍到,還不懂得規矩,他盤算著得找個機會與她說一聲,讓她明日按時簽到。只是他未覺察到,此刻的顏青如坐針氈。
下課,陳諾照常捧著厚厚的備課本離開,回到狹仄的辦公室喝了口水,伸了個懶腰,隔壁補妝的姑娘們正在說笑,說是昨晚來的那個領導一共就三秒鍾的水平,可以刷新會所最快記錄了。陳諾正想著這幫娘們真難伺候,時間長了嫌累時間短了要嘲諷,就在這時,外頭吵鬧聲傳來。
陳諾忙尋聲過去,只見顏青被逼在角落裡,新來的朋克打扮的女孩正盛氣凌人地指著她,而女孩身後圍著一大群姑娘,冷眼看熱鬧,更顯得顏青勢單力薄。
“要麽你就別來這兒,來了這兒就請你服從這兒的規矩,淺層規矩也是規矩,憑什麽別人都服從就你特殊?!”朋克指著顏青訓斥。
顏青咬著下嘴唇,頭撇到一邊去,只是盯著地面默不作聲。
“從小老師有沒有教育你,聽人說話要回答?你以為裝死就可以蒙混過關了?整天想著混工資混日子,別人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偏偏看不下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這年頭哪有免費的午餐!”顏青的不回應讓朋克更加生氣,一邊指責一邊衝著顏青步步逼近,眼見著手指頭就快戳到她臉上了。
素來傲氣的顏青自是忍不了的,抬起頭來狠狠白了朋克一眼,轉身就要走,不料這下徹底激怒了對方,朋克一把抓住顏青的手臂,抬手就是一個巴掌,斥責道:“當婊子還要立牌坊!真不要臉!”
這一巴掌抽出一聲脆響,‘啪’的一聲在整個房間回蕩,陳諾看得真切,朋克身後的那群看熱鬧的姑娘們個個臉上都是幸災樂禍,沒有一個願意出手相幫的。
好歹是一起陪酒的戰友,太不夠義氣了!陳諾想著挺身而出,一手將朋克推開:“你誰啊?哪來的?在這兒鬧什麽事!還動手打人,無法無天了?!”
朋克正趾高氣昂,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雖然朋克一米七以上的高挑身材在女生裡十分扎眼,可畢竟沒有男人壯實,氣勢被陳諾一下子給壓了回去。
驚訝的不止朋克,整個屋子裡的姑娘們都像是看見外星人一樣望著突然冒出來的陳老師,而顏青在陳諾背後,眼眸中驚訝裡透著些許感動,只可惜陳諾這會兒是瞧不見的。
朋克冷笑一聲道:“你問我是誰?你算個什麽玩意兒敢問我是誰?!你知道是誰賞你口飯吃的?就你那點小能耐,把你收下當狗給了根骨頭你還反了你!”
一點英雄救美的本能,一點路見不平的氣憤,再加上一點窮書生與生俱來不侍權貴的骨氣,陳諾蹭的一下便火了:“我管你是誰呢,你看你這造型,
黑不溜秋跟參加葬禮似的,生活有這麽失敗這麽悲傷嗎?好好的一張臉,塗得烏七八糟,跟礦堆裡剛爬出來似的!還有你這襪子,破了這麽大一個洞不知道換一雙?好歹都是混會所的,能有個正兒八經讓客人看著舒服的樣子嗎?!麻煩你,穿得敬業一點!” 陳諾話音剛落,後面圍觀的姑娘中發出一陣哄笑。
“你!”朋克氣炸了,咬著牙揮著拳頭就衝陳諾砸去,陳諾可沒想到這一出,雖然塗得亂七八糟,但本質上好歹是女人,怎麽會這麽野蠻?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朋克的拳頭已經一下接一下地砸在他身上,發出‘嘭’‘嘭’的悶響。
這下好了,騎虎難下,反擊吧,他一大男人再怎麽著也不能動手還擊打女人吧?不反擊吧,就站在原地任人宰割麽?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拽著他便往屋外走,那隻手手心冰涼,陳諾卻能感到一陣灼熱,因為這是頭一回,有女孩拉著他。
陳諾本能地跟在後頭,顏青頭也不回地越走越快,握住的手不經意間從他的手腕滑到了他的手心,他順勢緊緊握住,她倒也不掙扎,兩人自然而然又出人意料地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在眾目睽睽之下,二人徑直衝出會所,中秋的傍晚涼意漸濃,華燈早早上了,暗示著城市夜晚的喧囂。兩人像是早就約好了一樣,一前一後,沒有多余的話語, 也不用問一聲去向何方,只是沉默著行走著,在這偌大的城市裡漫無目的,隨波逐流——反正他們都是這城市中無家可歸的孩子。
穿過霓虹閃爍,穿過車水馬龍,終於,在一座古城牆前,顏青松開了手,扭過頭來說道:“為什麽是你?”
這個問題叫陳諾猝不及防,不知該如何回答。
“anyway,謝謝你。”顏青說著又拉起陳諾的手,只不過這一回她不再走在前頭,而是與陳諾肩並肩。
“每當心裡堵得慌,我都會來這裡坐坐。”她說。
陳諾抬起頭,城牆上書有三個大字,玄武門。
二人便與身邊別的情侶一樣,手拉著手互相挨靠著一起穿過城門,眼前是一片盈盈的湖水,遠方的水面上倒映著城市那一邊的燈火,隨著波浪不斷跳動著,就像風中的燭火一樣。此時已是圓月高掛。
“陪我在湖邊走走吧。”顏青說道。
“哦,好。”陳諾不知該說什麽,不知該做什麽,這是他頭一次與女孩挨得這麽近,顏青身上淡淡的香味隨著風兒沁人心脾。
顯然,這是一處約會的好地方,湖邊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各自尋找一處僻靜地,聊著不願與旁人說起的心意。
他們在一處灌木堆旁坐下,腳邊不遠處是微微起伏的湖水,陳諾忽然想起他剛來南京城時,出了火車站所看到的那一大片的湖水,不就是眼前所見嗎?那時的他又怎會料到,幾個月後會故地重遊,竟是和一個姑娘一起,可見這花花世界的奇妙,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