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年南京城的冬天總是灰蒙蒙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杈伴著狂風呼嘯,光是看起來就讓人心生寒意。
整個一月份,從新年的第一天起,陳諾每日每夜不是在訓練,就是在準備訓練,每一天都要拚盡全力,每一天的全力又似乎根本不夠用。
上天就是如此不公,有時候你費盡全力才能做到的事,別人生來便能做得毫不費力。而上天往往也是公平的,在你數次費盡全力之後,總有一天你也可以毫不費力。
這些日子裡克勞琛所花費的精力可一點不比陳諾少,極佳的球感、驚人的爆發力、UNO肌肉綜合症等等因素,無一不讓他想起他曾經麾下的天才球員戴斯勒,那是他乃至整個德國都曾給予厚望的天才。只可惜天妒英才,因為自身傷病加上不當的人為處理因素,最終戴斯勒早早退役,完全沒有達到人們的期望,他也常常扼腕歎息。而現如今,在他風燭殘年甚至已經算是告別足壇的時候,又有一個驚人相似的天才出現在他眼前,他決不能夠重蹈覆轍!老頭幾乎問遍了他人脈圈子裡所有的醫療工作者,雖說現代醫學還沒有迅速根治UNO綜合症的方法,但緩解的應對之策還是有的,說到底,藥理上的治療配合生理上的控制,至少可以保證戴斯勒的悲劇不再重演。所以,對於陳諾的訓練時間克勞琛把握得非常精細,他並不需要計時工具,憑借他幾十年綠茵場上積攢的經驗,陳諾是不是累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他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而針對陳諾的最大弱點,傳球與配合方面,克勞琛也給與了指點:“所謂傳球,並不僅僅只是傳球,在實戰中的傳球其實是由三個步驟構成,首先是接球或者帶球,在這個過程中要尋覓傳球的方向,然後是停球,同時要閃出傳球的空隙,最後才是傳球,將球傳到哪兒傳給誰,決定了整支球隊下一步的行動。再細化到每一步,第一步尋覓傳球的方向意味著你打算做什麽,是轉移球聲東擊西,還是回傳球另覓良機,或是直塞球創造威脅。而第二步閃出傳球的空隙就是要你在面對防守球員時找到一條通道,可以將球傳到你所想要傳到的地方。最後一步傳球,掌握好力度與時機,將球傳到你想要的傳的位置。所以,傳球看似只是第三步這一個動作,但前兩步要是做不好,那等於白搭。平時看比賽錄像時你可以多留意留意皮爾洛、哈維、阿隆索、伊涅斯塔、法布雷加斯這些人的跑動與傳球,相信你能悟到一些對你有用的東西。”
老人給陳諾提供了所有他可以提供的訓練方法和建議,只是有一點他提供不了——實戰比賽。盡管胡非與楚安歌時不時會加入進來,老人也會邁著蹣跚的步子親自上陣,可終究與實戰比賽差之千裡,陳諾也無法檢驗自己傳球的火候。訓練怎麽能少了訓練賽呢?足球畢竟是團體運動啊!胡非在他進拉瑪東亞的第一天起就告訴過他,會安排他去自家讚助的球隊踢梯隊比賽,只是不知為何遲遲不能成行。
至於薑雨謠以及那輛馬卡龍粉的甲殼蟲,之後再也沒出現過。在周延與胡非的交談中陳諾偶然聽到過,薑雨謠就快出國了,會去德國念音樂學院。南京城在陳諾的概念裡已經是個極其遙遠的地方了,德國對他而言差不多意味著陰陽兩相隔吧。
臨近年關,胡不群來了電話,說是幾次找工作不成功,打算回老家了,陳諾特意請假去送他,胡非雖有些不樂意卻隻好開著X5親自送陳諾去送胡不群,
那架勢弄得胡不群誠惶誠恐,拉著陳諾小聲問道:“這不是上次那個開蘭博基尼的闊少麽?早聽說有錢人口味獨特,陳諾,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被他包養了?”不過,基於胡不群骨子裡上杆子給人當小弟的本能,一路上他沒少跟胡非套近乎,馬屁拍得聲聲脆響,就差直接開口了——大哥,您還缺小弟麽?快到火車站了,他還不忘提了句:“豪車坐起來就是舒服,可惜不是蘭博基尼,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體驗一把了。”胡非聽著狠狠踩了腳刹車,他剛剛把大牛對折處理了。 “回去不要跟爹媽慪氣,心氣放低一點,有空就幫我照顧照顧奶奶,過年請她去家裡一起吃個年夜飯。”站在火車站廣場上,陳諾叮囑道,望著這個曾經為自己出頭處處照顧自己的哥們,他百感交集。
胡不群長歎一聲,環顧了一圈火車站廣場,頓時紅了眼眶,拿拳頭在陳諾肩上砸了砸說道:“少小離家老大回,兄弟我剛來這廣場的時候,就曾暗暗發過誓,掙不了大錢就不回去!可是今天,哥們不得不灰溜溜的回去了......哥們羨慕你,羨慕你啊!老天爺讓我們生在那麽個窮地方,什麽也沒有給我們,但至少給了你過人的天賦,這是老天爺贈給你的禮物,你要好好珍惜,做出點不平凡的事情來!不僅是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兄弟我,為了陳頭村裡每一個每天都在碌碌無為的平凡人!”
陳諾使勁點了點頭道:”記住了,苟富貴,勿相忘!”
短短半年光景,他進了南京城,巧遇了胡不群,豔遇了顏青,知遇了王陽,生活一天比一天豐富多彩。就在他覺得日子這麽過下去也挺好的時候,胡不群走了,顏青尋不見了,王陽也離開了,對他而言,這繁華的南京城一下子又變得空落落,格外陌生。玄武湖依舊碧波蕩漾,湖南路依舊熱鬧喧囂,而他的那些美好情感就像是滿城飄零的梧桐葉一般,落在地上隨著時間慢慢腐爛。 不同的是,過了冬天梧桐樹必將又會枝繁葉茂,而他的冬天何時會過去呢?
那天回到拉瑪東亞,陳諾許久都沒有再進南京城,對他而言,南京城就剩下拉瑪東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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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節陳諾過得格外清冷。胡非楚安歌他們自然是要回去的,大戶人家過節少不了各種應酬。工作人員也都放了假,連送菜與打掃衛生的阿姨也要回去團聚,本來就人煙稀少的別墅區更加人煙稀少了,空蕩蕩的能鬧鬼。好在冰箱夠大,裡面囤滿了食物,陳諾與克勞琛還不至於挨餓。陳諾望著在廚房裡忙來忙去的老頭,不禁覺著好笑,以往他都是與奶奶二人過春節,一直想著什麽時候可以熱鬧熱鬧,這下好了,換成了一個外國老頭。克勞琛並沒有因為過節的緣故讓陳諾停止訓練,陳諾也沒有要求停訓,現在的他離開了訓練場壓根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在過節還是有些特殊優待的,陳諾不再需要吃那些難以下咽的水煮雞胸肉或是拌沙拉,克勞琛給他做了一桌子德國菜,咖喱香腸配薯條,酸菜紫甘藍配豬肘子,等等。雖說德國菜出了名的難吃,但陳諾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在他眼裡,這世上最難吃的菜已經正式由蘿卜乾改為水煮雞胸肉了。
接下來,三月春寒料峭,陳諾依舊沒能等來他的第一場訓練比賽,這些日子收獲頗豐的他一直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盼著一個機會試試身手,但胡非沒有表示,他是絕不會提起的,他很清楚胡非自有苦衷。
這日,胡非開著X5來接他:“走,帶你看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