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關系戶，那麽理當有優待。張軍熱情得跟導遊似的，帶著陳諾在足校好好參觀一番，多少校舍多少球場多少投入多少師資，也不管陳諾聽得懂聽不懂，就跟接待領導一樣，誰讓這不起眼的野小子是董事長的寶貝閨女介紹來的呢，馬虎不得啊。陳諾跟在後頭走得腿酸，好不容易才進了辦公室，偷偷站在空調風口下乘涼。張軍給他拿了一瓶礦泉水，又去找了一套訓練服讓他換上，只是看到陳諾那雙沾滿黃泥的解放鞋時張軍連連搖頭，足校可沒有為學生們準備球鞋的傳統，這年頭哪家的孩子還買不起足球鞋呢?

　　陳諾換好了訓練服，有些拘束地站在那兒等待安排，辦公室裡窗明幾淨，地板拖得能反光，他每走一步便會留下一個腳印，那些腳印仿佛在嘲笑他:‘你配不上這裡！’如此一來，本是有錢便能進的足校在陳諾心中更加神聖了，就像一處完美無瑕的宮殿。不過話說回來，能送孩子進足校的那些錢也足夠讓剛從山裡走出來的陳諾覺得神聖了。

　　沒過一會兒，有人敲門，張軍忙又迎上去:“徐教練來啦，辛苦辛苦，來瓶水。”

　　陳諾看了一眼來人，皮膚黝黑身材健碩，頭戴一頂鴨舌帽，身穿一套運動服，脖子上掛著一個掉了漆的口哨，大致符合他心目中足球教練應有的形象。

　　“來來來，徐教練，這位就是大小姐在深山裡尋到的寶貝，待會兒交給你練練，你要覺得是塊料子，就告訴我，其他事情我來安排。”張軍很親切地一手拍了拍陳諾，將他推向徐教練，“這是徐教練，當年江蘇隊退下來的，踢過中甲聯賽，是我們這兒的權威了，眼光毒辣的狠，桃李滿天下！他要能看中你，那說明你離吃上足球這口飯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聽張軍這麽一介紹，陳諾對來人肅然起敬，畢竟人家原來是專業的。

　　徐教練上下打量陳諾一番，略略皺了皺眉頭，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讓陳諾跟在他身後。

　　二人到了一塊球場旁，已經有兩撥學生在場上捉對廝殺起來，陳諾使勁衝場上望，都是一些與他年齡相仿的孩子，球技比起那個非科班出身的胡非自然要好上一些，不過也沒有什麽能叫他出奇的地方，這給了他不少信心——所謂的足校梯隊，不過如此嘛！

　　“來，顛球給我看看。”徐教練將一個足球拋給陳諾。

　　顛球好能說明踢球好麽?陳諾也不明白，不過這是他強項，自是求之不得的。雖說站在太陽底下他依舊能感受到身子發虛腳發軟，但憑借常年累月站在羊群邊獨自顛球的經驗，這點困難難不倒他。更何況這裡的足球都還是八九成新，不是他那個千瘡百孔前凸後翹的報廢品。

　　在陳諾大概五分鍾閑庭散步般輕松的表演之後，徐教練示意他停下，肯定道:“好了，球感不錯！雙足都能踢，對吧?”

　　“是！”陳諾得到讚揚，更加有底氣了，他仿佛能預見到今後在這校舍裡奔走的場景。那日周延的話始終在他耳畔徘徊:‘能進足校的梯隊就有機會進俱樂部的梯隊，能進俱樂部的梯隊就有機會進俱樂部的成年隊，能進俱樂部的成年隊就有機會簽訂職業合同，能簽職業合同，姓陳的，你就大發了，鹹魚翻身，光宗耀祖，雞犬升天了！’

　　“來試訓，怎麽不穿球鞋啊?”

　　徐教練的問題一下子又把陳諾拉回到現實。的確，他的這雙鞋和身上的訓練服乃至整個足校的環境都顯得格格不入。

　　“窮。

”陳諾毫不掩飾地答道。　　徐教練先是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又點點頭表示理解:“你穿多大碼的鞋?”

　　“不知道。”陳諾搖搖頭，他的解放鞋只有均碼，偏大偏小都能將就著穿。

　　徐教練深吸了口氣，似是無奈，隻得轉身衝球場招呼:“金晟、劉一琉、單飛，你們三個來一下！”

　　三人看上去與陳諾一般高。

　　“你們看看，誰的腳和他差不多大，借一雙球鞋給他。”徐教練命令道。

　　當看到陳諾腳上那雙破舊的解放鞋時，金晟與劉一琉的臉上都毫不掩飾地爬滿了嫌棄的神情。

　　“其實也不用麻煩你們......”陳諾尷尬地笑了笑，他倒也理解旁人的嫌棄，換做他應當也不願意將自己的鞋子借給陌生人穿吧，還是一個看上去髒兮兮的陌生人。

　　“踢球怎能不穿球鞋呢?你等著，我拿我的給你，應該合腳。”

　　單飛說完轉身小跑而去，而金、劉二人不由得都松了口氣。

　　“待會兒穿好鞋，你們再找幾個人踢個小場，你平時踢什麽位置?”徐教練問道。

　　“我?呃......應該......什麽位置都能踢......不過我也沒踢過......”

　　望著陳諾支支吾吾的樣子，徐教練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憐的娃不會連踢什麽位置都不知道吧?

　　在金晟與劉一琉驚奇中帶著些鄙夷的目光下，氣氛被尷尬渲染得叫陳諾無處可逃，直到單飛又小跑回來，陳諾這才算等到了救星。

　　一個連自己能踢什麽位置都不知道的家夥，竟然想著要參與到球隊中來，這是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太看不起球隊?金晟與劉一琉看陳諾的目光都變了味。

　　“試試吧，我給你換了AG的鞋釘，訓練場是人工草坪，正合適。”單飛將球鞋遞給陳諾。

　　陳諾雙手接過，這是他頭一次瞧見真正的足球鞋長什麽樣，忍不住多摸了兩下。

　　“試試嘛。”單飛笑著說。

　　脫下那雙沾滿泥土的解放鞋， 陳諾拿手使勁抹了抹破了幾個洞的襪底，生怕穿髒了單飛的球鞋。

　　“挺合腳的嘛，跑兩步看看。”單飛說。

　　陳諾照做，盡管別人的鞋多少有些硌腳，但他哪裡有資格挑剔呢?

　　“好！很好！”陳諾低頭望著球鞋自言自語。

　　陽光下，一身運動服足球鞋的陳諾，倒真有幾分專業足球運動員的架勢了。

　　“你就先踢個前鋒給我看看吧。”徐教練說道。

　　事實證明徐教練的眼光還是很準的，要不怎麽能當上教練呢——陳諾這身子骨乾瘦乾瘦的，在他看來顯然擔不起防守的重任。若是踢中場組織，必然需要多年的團隊配合經驗，而陳諾的言談中不難聽出他並沒有多少實戰經歷。那也就只能試試前鋒了。不過徐教練並不對陳諾抱有什麽希望，他甚至覺著好笑，薑雨謠這小丫頭對足球能有幾分理解，讓這麽一個從未接受過系統訓練甚至對於戰術一無所知的孩子來試訓U16、U17級別的足校，真的有意義嗎?足球可不是僅僅會顛球就行的，那不過是雜技團裡戲耍的花架子。

　　陳諾深吸一口氣，待徐教練一聲令下，兩邊各五人的小場比賽便開始了，單飛與他一隊，金晟和劉一琉則是對手。

　　隻許成功，不許失敗！陳諾狠狠給自己打氣，接下來他所面臨的仿佛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賭局，而他的賭注則是余生的命運，這一刻，他想到了陳頭村的貧苦，想到了奶奶的期望，想到了那雙美麗的眸子，等等，各宗情緒齊齊湧上心間，他不由得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