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運?走什麽運?什麽是走運?
陳諾腦海裡,走運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打他懂事以來向來是逆來順受,只要沒有壞消息傳來,比如羊丟了,再比如家門口的路燈壞了了,那便是大吉大利了。有人出門沒撿到錢就能覺著吃虧,對陳諾而言沒什麽壞事發生便算是走運。
“我聽過一些關於你的事情,你與我們一般大,也都不是什麽小孩子了,將來怎麽打算的?”薑雨謠開門見山地問道。她來前確實是做了功課的,與村長打聽了關於陳諾的狀況,弄得村長一頭霧水,陳諾這小子有什麽好值得打聽的呢。
“教教書,放放羊,或許還能有機會參加一次高考,運氣好去個還行的大學,現在不都有獎學金麽?”陳諾說完又苦笑著搖搖頭,“不過那些也都是幻想啦,對於我而言,打算將來做什麽都是空談,先想法子能活到將來才是當務之急。”
“我實話實說,但可能忠言逆耳。”薑雨謠眼眸裡充滿了認真,“以你現在的基礎,繼續深造是要花很多時間精力的,否則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
“嗯。”陳諾點頭,這些他當然清楚,雖說他是個聰明人,可聰明人也做不到無師自通啊。
“有沒有想過,出去闖闖?”薑雨謠又說道。
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陳諾立馬將余光掃向奶奶,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龐叫人難辨喜怒。該怎麽回答呢?實話實說,那當然想,年少時誰又會甘心過著一眼便能看到頭的生活呢?何況他的日常根本談不上生活,最多只能叫生存。但是,奶奶這把年紀在這兒,一旦他走了,可就真的是舉目無親了,老年人最怕離別,因為一不小心就成了陰陽兩別。
因此,陳諾在猶豫了好一會兒後,認真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薑雨謠有些驚訝,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因為......”陳諾又瞥了一眼奶奶,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更不知道這個許久未提卻在今晚被突然提起的話題會不會觸及到老人的傷心處。
“呵呵,因為人窮志短唄。”周延瞧著陳諾吞吞吐吐的樣子,終究看不下去了,冷笑道,“每天不是對著田裡的稻子就是和一群羔羊為伍,能有點什麽見識,怕是連縣城都沒出過吧?”
陳諾皺了皺眉頭,仿佛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又何曾不想出去看看呢?可出去了他又要以何為生呢?村裡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數了,能衣錦還鄉的一個都沒有。
“延延,說得太過了。”薑雨謠知道周延心直口快,向來想到什麽說什麽,所以原本並沒打算帶她一起來,可村子裡到了晚上四處黑燈瞎火,沒有個伴也著實可怕。
“過什麽過,有些人的世界就是溫水煮青蛙,你不給他開大火他永遠不知道什麽叫乾鍋牛蛙!”周延說完不忘傲慢地白了陳諾一眼。
陳諾倍感窘迫,有苦說不出,要是溫水煮青蛙也就算了,他明明是處在一塊已經乾涸的池塘裡。
“姑娘,你說的都對。”奶奶終於開口了,“可是姑娘,你們都是城裡的孩子,早早就適應了那裡的生活,再不濟還有父母家人幫忙,可他呢,他去城裡又能做什麽?他在這兒好歹有田種有羊放有口飯吃。”
“奶奶,你放心,他從這兒出去我保他有口飯吃,如果實在不行我再親自送他回來!”薑雨謠說著站起身來,臉上寫滿了認真。
陳諾瞧她這架勢,真有些當年抓壯丁的意思,
不過被美女當壯丁抓,倒未嘗不是一種榮幸。 話說回來,以貌取人是人的一種本能,要換做旁人與奶奶提起想把陳諾帶出去,奶奶早就翻臉送客了,可偏偏對薑雨謠耐心十足:“要說出去做苦工,他年齡還不夠,又沒什麽經驗,有誰會要他呢,要說靠其他謀生,他也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大學生,文憑都沒有。小妮子,都說貌由心生,你長得這麽好看,心地一定不壞。老嫗我可是黃土都快埋到脖子的人了,你可不能騙我啊。你能不能先跟老嫗我說說,他能靠什麽混口飯吃?”
是啊,這是何德何能啊。陳諾自個兒也納悶,要說去做苦力那麽村裡青壯年的一大把,也用不著專程來找他這麽一個相對瘦弱的未成年人吧。難不成,是像新聞裡說的,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正思忖著,薑雨謠的目光掃了過來,兩人目光相遇時有如烈火灼心,陳諾條件反射一般立馬低下了頭。
“你喜歡踢球嗎?”薑雨謠盯著抬不起頭的陳諾問道。
“我?......踢球?......喜歡吧......”陳諾支支吾吾回答。
“有想過當職業球員麽?”
“職業球員?”陳諾腦子裡一片空白,對他而言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詞匯。
“就是靠踢球掙錢,能掙不少錢呢。”周延補充道。
“我......我可以嗎?”陳諾有了一種天上要掉餡餅的預感。
“當然還不行。”周延一句話撲滅了陳諾剛剛燃起的希望,她故意頓了頓沒把話說完,就是有意逗他,這年頭,跟木頭一樣的男人早就死絕了,難得見到一個活的。
“現在不行,將來或許行。”薑雨謠知道周延在逗他,乾脆把話補完,“這兩天你的球技我們也都看到了,剛才回去我們還探討了關於你的問題,其實胡非和楚安歌他們兩個也都很認可你的,只是胡非礙於面子不願意來找你,所以只有我來了。你的球感極佳,左右腳也很均衡,敏捷與平衡感也是高於常人的水準,又具備速度和爆發力,是個很好的潛力股。”
聽美女薑如此誇讚,陳諾又一次嗅到了餡餅的味道。
“但是,如果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沒有人可以涉足職業足球領域,再高的天賦也不行,因為足球是一項團隊運動。”薑雨謠說著話鋒又一轉道,“家父經營著一家足球學校,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去那兒試試,我幫你安排試訓。”
陳諾聽得稀裡糊塗,怎麽又扯到足校上去了?莫不是來幫她父親招生的?不可能不可能,薑姑娘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怎麽會呢......想到這兒,他又撓了撓頭,小聲說道:“可是......可是......我沒錢。”
沒錢,對於一個男人而言就好比殘疾,如果是在心儀的漂亮姑娘面前承認自己沒錢,那便如同是在那方面殘疾了。對於臉皮尚薄的陳諾而言,羞愧感尤甚。
“放心。”薑雨謠說著從隨身背包裡摸出一疊錢來,“我這次出來隨身帶的現金也不多,附近又沒有銀行取款,所以只有這麽點了,你拿著先。”
陳諾看著那疊紅紅的紙幣,目瞪口呆,天上真的掉餡餅了!
“總共一千五,一千塊是我出的,五百塊算是胡非那家夥給你賠禮道歉,省著些花的話夠你去南京維持大半個月的,我會把你介紹給足校裡的老師,他們會安排試訓,如果試訓結果理想,你就可以留在足校,足校對於優秀苗子是免食宿的。”薑雨謠說道。
“如果不理想的話,你就當去外頭轉了一圈長些見識,然後回來繼續放羊。”周延補充道。
“可是......可是你就不怕我拿了錢跑路?”陳諾問完,自個兒都覺得自個兒傻,這可是一筆他這小半輩子都沒見過的大錢啊,不趕緊收入囊中,萬一人家反悔了怎麽辦?
薑雨謠只是看了看他,微微笑道:“那也沒什麽,隻當是我看錯人了吧。”
這話聽得陳諾差點感激涕零,說起來他們不過也就認識了幾天,話也沒說上幾句,陌生人突如其來的信任是最值得欣慰的。
可是,感動歸感動,此時此刻,要奶奶感動才有用。陳諾望向奶奶,充滿期待。
“我老了,不懂你們年輕人說的那些東西,也沒有見識過外面的那些花花世界,不過,老嫗我相信,只要做人本本分分,肯吃苦肯用心,總能換口飯吃。我這孫子別人不了解,我還是很清楚他的,別看他整日悶不吭聲,可說到底還是像我那不歸家的兒子,早晚翅膀硬了是要出去闖的,我也留不住他,只是沒想到日子來得這麽突然。姑娘,你是個好孩子,我相信你不會騙他,他也沒什麽值得你騙的,老嫗我只求你一點,將來他若是在大城市裡待不下去了,就勸他回來吧,老嫗我一直會在家裡等他回來的。”
奶奶平日裡說話總是不利索,說兩句都費勁,然而這一回說了這麽一大段都不帶停頓的。陳諾聽完眼眶一紅,方才的感動與興奮被衝得煙消雲散,只剩下自責與對奶奶的不舍。
“我不去!”陳諾一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