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星期,陳諾都陷入在一種焦慮的情緒之中,這叫他坐立不安,總覺著自己不論做什麽都是錯的。
“這可憐的孩子,你是不是給他的壓力太大了些?或者我們應該找他談一談?”拜爾洛策與朗尼克建議道。
朗尼克推了推眼鏡說道:”再給他一些時間吧,這孩子可不是從小嬌生慣養出來的,他所經歷過的遠比你我想象的要沉重,成長嘛,總是要有個陣痛期的。”
對於這麽一支主力陣容平均年齡只有23歲的球隊而言,教練團隊不僅要負責日常訓練與戰術指導,還要時時關注年輕人的心理變化。畢竟每年天才球員一茬一茬地冒出來,最終毀於傷病和自我放棄的加起來能有個六七成。
然而教練忽視了一點,人是會變的。要換作在陳頭村放羊時的陳諾,眼下的日子是他做夢都不敢去想的,那會兒他的終極人生目標是頓頓能吃上肉。可真當他頓頓都吃上肉了,目標就又順理成章地變了,變得更宏大,也就更艱難。
他的新隊友們總是看著光鮮亮麗,似乎人人都是成功者。訓練時陳諾經常會關注隊友們的特點,基米希擁有著極佳的位置感,凱塔的推進能力令人印象深刻,維爾納是製造殺傷的大殺器,福斯貝裡的傳球總是充滿穿透力,鮑爾森可以為球隊提供支點,薩比策的踢法簡練而實用,他們的表現總是穩定於一個比較高的水平線上,而不像他,一會兒超神一會兒超鬼。更倒霉的是,自從來到萊比錫,他就一直處在超鬼的狀態中。
他的焦慮不僅來自訓練,還來自場外,來自前所未有的孤獨感。要說以前放羊那會兒他也是整天一個人,但放羊是個人運動,足球卻是團體運動,他必須嘗試著融入團隊之中,但語言與文化上的鴻溝叫他無法逾越。隊裡有德、奧球員組成的德語幫,還有拉丁語系組成的西語幫,他們每天在一起打打鬧鬧,很快都成了哥們朋友,而陳諾卻連話都插不上一句。
每每坐在夕陽下望著隊友們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有說有笑,他這才明白在薩爾茨堡那單調的日子裡冷泠給他的溫暖是多麽重要。
又到周末,德甲聯賽第二輪打響,萊比錫客場挑戰多特蒙德。大黃蜂近些年一直扮演著拜仁挑戰者的角色,成績穩居德甲第二,在歐冠賽場上也屢屢殺入淘汰賽,實力自然不容小覷。而隊中的香川真司可謂是前些年最火的東亞球員之一,陳諾可沒少觀摩他的比賽集錦,此時此刻,香川真司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的球場上——與他差不多的身材,甚至不如他快的速度,卻憑借著腳下技術與大局觀成為當年德甲冠軍的絕對主力,這倒是給了陳諾一些信心,太君做到的,他為何做不到?
在上一輪陳諾突然出現在德甲賽場後,國內媒體這才後知後覺地紛紛盯上了萊比錫紅牛的比賽,這場與多特的較量自然也成為了國內的焦點賽事。陳諾還能上場嗎?成千上萬雙眼睛期待著他的表現。
能容納八萬多名觀眾的威斯特球場是全歐洲乃至全世界最富盛名的球場之一,這裡的主場氣氛無與倫比。但對於客隊,這裡的氛圍往往就像是災難片。尤其對於萊比錫紅牛而言,他們在這裡受到的噓聲與攻擊不亞於多特的死地沙爾克。
實際上,在德甲開賽之前,通過特殊手段繞開50+1政策而得以迅速成長的萊比錫紅牛便已經成了眾矢之的。素來刻板、喜歡在下水道埋油紙包的德國人對於這種靠著打擦邊球而得利的新生事物並不能迅速接受,
這就跟村子裡有人中了彩票一夜暴富免不了受人眼紅一個道理,何況這個村子在此之前大家都說好了不準中大獎。於是,萊比錫紅牛這賽季的每一個客場都將不可避免地成為最不受歡迎的那一個。 比賽開始的哨音響起,威斯特球場八萬人用噓聲歡迎德甲新軍萊比錫的到來,南看台甚至打出了一些攻擊性的標語,這倒也是德國不少球迷的心聲。漫天的噓聲讓陳諾甚至有些耳鳴,這還是他頭一次置身於這樣恐怖的客場。
朗尼克排出了一套532的陣型,相比以前的四後衛他用中後衛帕帕多普洛斯取代了中鋒鮑爾森,這一變陣的意圖十分明顯——客場龜縮防守,拿一分即可接受。果然,上半場在一方願打一方願挨的節奏中進行,多特蒙德圍著萊比錫狂攻,皮球甚至難過中線。好在奧巴梅揚與因莫比萊頻頻錯失機會,否則上半場比分就被拉開了。
朗尼克滿意地點了點頭,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進行,青年軍最大的優勢便是體能充沛,反正萊比錫這賽季注定不需要分心歐戰,所以他並不擔心總是被動防守會導致體能劣勢。
下半場一開場,朗尼克率先出牌,換下受了點輕傷的福斯貝裡,換上防守後腰赫迪拉,繼續鞏固防守。這位哥哥已經為德國國家隊拿到世界杯的年輕人同樣被很多人寄予厚望。
而多特蒙德繼續保持壓迫,場上的節奏快得讓陳諾感到窒息,這是他從未踢過的快節奏比賽,哪怕是歐聯杯與利物浦的客場,那時候利物浦已經勝券在握,踢得有所保留,並非像眼前這般狂風驟雨。望著門前一次次險情,他甚至暗暗慶幸,好在教練沒有派他上場,他確實還沒準備好。
比賽進行到了第65分鍾,大黃蜂漸漸放緩了節奏,他們的體能也到了瓶頸。而就在這時,朗尼克讓陳諾與塞爾克同時起來熱身。
說實在的,比賽踢到這份上陳諾已經不再期待上場了,他也很清楚自己還沒有融入球隊,即便上場又能幫助球隊嗎,他自個兒心裡沒底。
比賽到了第75分鍾,多特蒙德的陣型終於往回收了收,有經驗的教練都很清楚這個時間點要以求穩為主,否則讓人反擊偷一個太劃不來了。
朗尼克走到陳諾與塞爾克跟前,遲疑了大概幾秒的時間,終於指了指陳諾道:“Chen,你準備上場。”
“我?”陳諾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與此同時,他明明聽見塞爾克哼了一聲:”除了靠背景,你還有點什麽能耐?“
陳諾來不及與塞爾克交涉,拜爾洛策已經拿著戰術板到了陳諾面前,在右邊路一通畫:”我們拿球的時候,有機會就進攻,沒機會就多帶帶球拖延時間, 防守的時候要記得回防,比賽就剩下20分鍾不到,拿到1分也是個不錯的結果......反正不管怎麽樣,多跑動,多逼搶!“
陳諾頻頻點頭,這回他聽明白了,就像那一場與格拉茨的奧地利杯賽,球隊的首要任務是穩住現有比分,而並非需要進球。那場比賽他所犯的錯誤他依然清晰記得,所以眼下他要扮演的角色不再是一把利刃,而應該是一塊牛皮糖,讓對手難受,將比賽時間耗盡。
在八萬人的噓聲中陳諾踏上了威斯特的草皮,他表現得更像是一名邊後衛,或者說邊翼衛。他想的很明白,既然他踢不好配合也傳不好球,什麽都做不好,但他至少還可以盡情奔跑,奔跑這活不必依賴狀態與團隊,卻是足球場上必不可少的。
於是,接下來十幾分鍾裡,他就像是一隻餓瘋了的野狗一樣瘋狂地在中場逼搶,哪怕對手三傳兩導就能輕松破解,哪怕是一人搶三四人,哪怕從轉播鏡頭來看他只是一隻無頭蒼蠅,但他依舊不惜體力地奔跑著,恨不得把所有能量都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鍾內耗盡一般。
“哦,看那,我們不能說Chen踢得很好,他甚至沒有拿到過幾次皮球,但是我們必須向這樣的精神致敬!”解說員如是評論道。
傷停補時階段,陳諾終於在對方半場搶下了皮球,往前帶了好幾步卻不見隊友接應,所幸盤帶是他的特長,憑借著在羊群中磨練出來的球不離腳的技巧,在三名多特球員的圍搶下卻不丟球,香川真司著急了,乾脆一腳鏟來將陳諾放倒。
裁判哨響,任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