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非並未能瞧見陳諾在球場上意氣風發的模樣。他正在大金龍中餐館裡忙活著,餐館即將迎來晚市高峰期。他換上了一套洗得乾乾淨淨的製服,打算晚上忙完了,就去薩爾茨堡紅牛下榻的酒店碰碰運氣。他已經提前給陳諾去了郵件,只是不知道陳諾能不能看見。上次走得匆忙,他連手機都沒帶出來,不過就算帶出來了,以他黑戶的身份也沒法子辦理電話卡,因此他只能偶爾借用同事的電子設備上網或是看看郵箱,不免還要被同事開一頓玩笑:依舊活在二十年前的人。
不得不說,大金龍中餐館給服務生們定製的製服看上去還是有模有樣的,要是沒有‘Da King Long'的字樣,要說是哪個大牌的春夏新款也不為過,襯得胡非的身材格外挺拔,又稍顯消瘦。他琢磨著晚上穿這身不算寒磣吧,陳諾那小子也該領到不少薪水了,是時候讓他請客好好吃一頓了!
餐館裡,負責指揮調度的餐廳經理是個普通話極其不利索只能說些粵語的老女人,因此胡非每次聽她說話都十分費力。老女人正指揮著服務生們布置餐桌。中餐廳的餐桌相對西餐廳來說要簡單很多,尤其是對於高檔餐廳而言,西餐廳桌上各式各樣的刀、叉、杓、酒杯、碟子能擺出花來,跟十八般兵器似的。單說杓子,喝湯要用湯杓吃沙拉要用沙拉杓吃甜品要用甜品杓,何其複雜。而中餐桌上,一雙筷子打天下,配一把杓子便完事了,最多再來一雙公筷和一把公杓。
胡非安排好餐具,又按照訂位表將寫有‘RESERVED’的牌子一一放在桌上。客人訂位時通常會留下手機號和姓氏,當看到‘Miss Jiang’時他暗暗吃了一驚,該不會是薑雨謠吧?!再看後面留的手機號,是一個德國的號碼,他並不認識,他才暗暗松了口氣,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
布置好餐具,他整理了一遍衣襟與頭髮,站在那兒靜候顧客光臨。他無聊時便會想起曾經風光的日子,那會兒的他會大搖大擺走進這一家餐廳,看都不會看服務生一眼,但一定會給服務生一筆不菲的小費。那時他是打心眼裡瞧不起服務生的,就如同眼下他打心眼裡渴望小費一樣。中餐廳光顧最多的自然是華人,大多數華人並沒有給小費的習慣,因此餐廳將每單的小費數額直接算進餐費裡,可這樣的作法對於服務生而言是極其不公平的,他們原本就收入微薄指著小費過日子,然而餐廳將小費光明正大地收入囊中後自然是不會吐出來的,因此但凡有點出路的服務生都不會在大金龍久留,這也是為什麽大金龍會雇傭胡非這樣的黑戶的原因。
晚上六點,客人逐漸光臨,餐廳又燈火輝煌起來,胡非像往常一樣忙碌,端盤倒酒,笑臉相迎,遇到好奇的老外還要用死記硬背下來的德文介紹菜品。就在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眼角無意的一瞥叫他霎時間愣住了,門外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出租車上下來,那不正是他朝思暮想多年的姑娘麽?!
胡非盯著薑雨謠看了兩眼,在確定薑雨謠正往餐廳走來時,趕忙抽身離開,像逃兵一樣大踏步往後廚走去——Miss Jiang,果然怕什麽來什麽!他一下子慌了,該怎麽辦?怎麽辦?絕不能讓阿薑看到自己這副窩囊的樣子!乾脆請假溜出去吧!
他正打算迅速撤離,又一個念頭閃過腦海,讓他不禁放慢了腳步——他很想看看薑雨謠約的人到底是誰!
於是他快步走上樓梯,
與二樓的一個服務生私下換了位置,代價是他今晚全部的薪水。 胡非一邊繼續他的忙活,一邊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樓下的狀況。阿薑今天穿了一件好看的長裙,原來的小姑娘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可他卻只能偷偷摸摸地作壁上觀,命運就是如此喜歡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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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一場漂亮仗,陳諾正處在興奮頭上,又要赴約與阿薑吃飯,可謂是雙喜臨門,原本那些壓抑與陰霾都一掃而空,國內輿論怎麽看他也不往心裡去了,反正想來想去現狀就兩點,一是有人要搞他,二是那人搞不死他。
他便是帶著如此歡悅的心情來到相約的地點——大金龍中餐廳。
薑雨謠還是原來那個美貌非凡的薑雨謠,一顰一簇都撩人心弦。陳諾已經懶得用詞匯去形容薑雨謠給他的印象,他早就詞窮了。兩人也算是有些交情,聊起天來不再像原來那般尷尬,再加上這一年多陳諾的歷練,他也不再是陳頭村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了。當然,他們聊的最多的還是胡非,從薑雨謠的口中陳諾能聽出她對胡非的關心是真真切切的,而不只是出於同情。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會主動來找我,但或許他會找你。所以,如果有消息,請你務必要告訴我,不管他是否同意,我實在太擔心他了,也很想與他見一面。”薑雨謠懇請道。
陳諾欣然同意,雖然心中也實實在在地滑過一絲失落的情緒,朋友之妻不可欺,何況胡非對他而言是多麽重要的朋友。
然而, 就在此時此刻,二樓的胡非正冷冷地盯著他們,他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們是因何而聚,他只知道他們看起來行為親密,甚至有些卿卿我我!妒火一下子竄上心間,將他的理智驅趕得無影無蹤,他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才能重新平複心情。如果說之前的遭遇讓他感到被全世界所拋棄,那麽眼下,他感到的不僅僅是拋棄,還有背叛。
若是陳諾能養成隨時翻閱郵箱的習慣,今晚這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而應該是兩人坐在萊比錫的小酒館裡,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碰杯痛飲。然而眼下,兩人卻各自喝著悶酒,在屬於他們自己的小角落裡。
胡非苦悶,是因為他必須苦悶,人生如此的大起大落換做旁人或許都已經跳樓抹脖子了,他還能堅強地苟延殘喘。
陳諾苦悶,是因為他不該苦悶,那明眸皓齒的模樣可是他第一眼看見便歡喜上的,那會兒還沒有胡非這一茬呢。
就在陳諾喝得暈頭轉向的時候,門鈴響了,他搖晃著起身開門,來人竟是曾寶兒。
曾寶兒一身妖嬈打扮,塗脂抹粉,烈焰紅唇,長發及腰。而且,不僅長發及腰,連短裙都快及腰了,漁網襪勾勒出一雙大長腿來。
陳諾看得咽了咽口水:“你找我幹嘛......”
他話音剛落,卻不料曾寶兒直接撲了上來,女人香,荷爾蒙,加上濃濃的酒精,他到底還是招架不住了。
這一夜,陳諾終於活成了自己厭惡的樣子——作為冷泠的男朋友,與曾寶兒乾著苟且的事情,腦海裡想的卻都是薑雨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