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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霸春秋》第四十一章 無相豫矣
  “申生乃流亡之余,時遭困厄,本不該惜身畏死,以見羞於列國,然蒙上天垂憐,留以待罪之身,又得賢君之愛,予以棲身之地,賜以財寶媵妾美婢,申生無以為報,唯有頓首頓首再謝賢君之愛……”

  秦穆公書房裡爐火燒的正旺,雖然仲春已至,但是在大陸腹地的秦國春天的氣息總是遲緩一些,氣溫依舊不高,天氣仍舊冷寒,爐鼎中的木炭偶爾會發出“劈啪”“滋啦”的聲音。

  申生和他的幾位心腹經過反反覆複的商議推敲之後,決定由梁余子養陪同申生前來拜謝秦穆公美意。

  此時梁余子養便微微躬身站在申生身後,申生伏跪在地,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飽滿的淚珠“啪嗒啪嗒”的打在髹漆地板上,將燒紅木炭斷裂的“滋啦”聲都遮蓋了下去,滾燙的眼淚每一滴都蘊含著熱烈的真誠,真誠到秦穆公都被他的這番表現給打動了。

  “太子這是作甚,快快請起,快快請起……”秦穆公急忙從幾案後起身快步走到申生面前將申生扶了起來。

  “太子乃上國太子,又是夫人同產弟,寡人豈有怠慢之理?況且太子在上國蒙受冤屈,寡人才雖不德,亦不敢忘聖王教訓,《詩》雲:‘孝孫有慶,報以介福,萬壽無疆!’,太子至孝合天,寡人不過是順天之意而已,不敢居功,更不敢當太子如此之謝。”

  申生被秦穆公扶起來之後仍然在小聲抽泣,秦穆公從袖口裡抽出一方手帕給遞給申生,申生接過擦了擦眼淚,微微平緩了情緒了,這才接著說道:“賢君雖然謙遜,不據恩而求報,然申生嘗聽人言: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賢君施恩不求報,申生卻不能不報,申生願勤於賢君左右侍奉朝夕略效微勞,以償賢君於我之大德。”

  梁余子養低垂的眼簾微微抬起,有意無意的打量著秦穆公的表情。

  申生說的這些話,什麽略效微勞之類的,都是他們商議過的,他們知道秦穆公是不可能讓申生侍奉左右的,若是申生只是個流亡公子或者是某個小國太子,或許秦穆公不會拒絕申生的投效之意,但問題是申生乃是晉國太子,晉國在此時雖然還比不上齊楚兩國,但和秦國掰掰腕子還是沒啥大問題的,未來的事情現在還不可知,於情於理秦穆公都不會接受申生的投效。

  如果將來申生能回國繼位,晉侯以前竟然向秦伯委質效忠過,這仇可就結大了,這仿佛是在告訴晉人,他們比秦人矮一頭,這怎麽能忍?主辱臣死,不把秦國的青銅文明錘回石器文明都對不起唐叔立下的垂垂教訓。

  而且秦穆公一旦接受申生的效忠就相當於告訴申生,以後回國繼位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國發展畜牧業吧。

  除非秦穆公傻了,不然絕對不可能答應。

  “哎,太子言之過矣,言之過矣……”秦穆公聲音拉的老長,一副既有些感動又滿含著無奈的模樣,毫無意外的直接拒絕申生的投效,拉著申生的手隨便找了個坐席安坐了下來。

  “太子乃上國太子,將來或可奉祀宗廟社稷,承續唐叔之業,光昭武公之德,豈可臣事寡人?且太子之於寡人,兄弟也,《詩》雲:‘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豫矣’,兄弟之間親親相愛,雖庶人之卑亦知其理,寡人聞太子之來不勝欣喜,待之以兄弟之禮,並無他意,太子莫要多慮……”秦穆公微笑開解道。

  梁余子養的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簾,回憶秦穆公一閃即逝表情的同時,

細細咂摸著秦穆公的用詞和語氣腔調,這些都是推斷秦穆公在心裡究竟是打什麽算盤的重要依據。  其實秦穆公心底是傾向於讓申生安安心心的待在秦國發現畜牧業,為大秦的帝業添磚加瓦的,但是還有些猶豫,所以他授意公子縶安插了那麽幾個自己人,想對申生重新作一番評估之後再下決定。

  申生前來感謝他的厚愛倒也沒出他的意料,只是萬萬沒想到的是申生竟然不惜放下一國太子之尊向他委質效忠。

  若說申生只是客氣客氣,又不太像,感情真摯懇切,自然流露不似作偽。

  這讓秦穆公有點作賊心虛,心裡暗犯嘀咕,難道申生發現了他的圖謀不成,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這才過去不過一二個時辰而已,除非申生有鬼神之能,能夠洞察人心,不然絕不可能這麽快察覺他的謀劃。

  既然申生不可能知道他在暗中的籌劃,那這就表明申生方才所陳句句出自肺腑,一念及此,秦穆公心裡不免有些羞愧。

  秦穆公這個人,若用李宗吾的學問來評價,面與心不厚不黑,亦厚亦黑。

  道義也講,利益也要,道義和利益衝突的時候,有時候選擇道義,有時候選擇利益。

  重耳比夷吾賢,他立夷吾,選擇了利益,泛舟之役是他個人道義的體現。

  他之所以最終沒能稱霸中原,完全是因為他遇到了兩個比他更厲害的對手——夷吾和重耳這對雙子星。

  夷吾臉皮夠厚,允諾的河西五城,說不給就不給,翻臉速度之快令人歎為觀止,不僅如此,被俘之後差點被殺了祭天,一國國君蒙受如此大的羞辱,竟然還能從秦國離開之後拍拍屁股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繼續執晉國之政,這個臉皮,真是厚之至也!

  眼看著秦國被夷吾堵在西方,東進不得,秦穆公心急如焚,卻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等夷吾一死,秦穆公見晉懷公苗頭不對,或將有其父之風,這才想起了重耳這個寬厚的老實人,於是扶立重耳。

  誰知道重耳這個人看起來是寬厚老實,實際上一肚子壞水,心這叫一個黑,就別提了……打著晉秦親睦友好的旗號讓秦國出人出糧幫助晉國擴張領土為晉國的霸業添磚加瓦,若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重耳依舊堵著秦國東出的道路。

  秦國出兵出糧被消耗了實力,最終卻是在給晉國作嫁衣,秦穆公想發作,但重耳做事圓滑好看,想發作又發作不得。

  如果說夷吾只是堵住了秦國東出的道路,那重耳完全是壓製的秦國動彈不得。

  沒辦法,秦穆公只能眼淚汪汪轉身……

  申生自然是不知道秦穆公心中所想,他的目的是試探出秦穆公心中所想。

  “唉……”申生長歎了一口氣,眼淚又簌簌的往下流,好似想起了晉國的傷心事,拳頭攥緊了又松,最後無奈的說:“申生有殺父之名,哪裡還敢妄稱太子?怕是要不了多久,賢君便可得聞吾國新太子之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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