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西北邊疆。
狄族原來的領地。
在東靠呂梁山,西朝黃河流經衝刷而成的高原的之間,有一塊南北走向的狹長平原地帶。
在這個狹長的平原地帶裡坐落著兩座晉國的邊陲重鎮——蒲邑和屈邑。
其中,蒲邑在晉國的西北邊陲,屈邑在晉國的西部邊陲。
蒲邑緊靠呂梁山山麓而建,屈邑依據高原與平原之間起伏的地形而設。
這兩座邊陲重鎮都出自晉國的大司空士蒍之手。
晉獻公十二年,驪姬生奚齊,獻公欲立奚齊為太子,於是使申生守曲沃,使重耳守蒲,使夷吾守屈,並使大司空士蒍為重耳和夷吾築城。
新營建的蒲邑和屈邑,高大而又堅固,無怪乎士蒍私底下自為賦曰:“狐裘尨(máng)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
此時,蒲邑公子府,重耳的書房中。
重耳跪坐在矮塌上,他的三位心腹胥臣、賈佗和顛頡跪坐在塌下面對著他。
重耳心頭的陰霾揮之不去!
申生在曲沃自殺的消息剛傳到絳城,驪姬便汙蔑他和夷吾是申生的同黨。
這擺明了想要置他和夷吾於死地。
接到消息的他,基本上沒多做猶豫,直接就從絳城逃了!
他若是繼續留在絳城,申生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從絳城逃脫之後,他沒有一絲劫後余生的喜悅,反而是無盡的恐懼和憂慮!
所謂的申生意圖殺害君父,明眼人一看也知道這是有人故意設計陷害。
像太子太傅杜原款死前說的還不夠清楚麽?
“胙留宮六日,豈有毒而久不變者乎?”
這麽明顯的道理,晉國群臣哪一個不知道?
但問題是晉國群臣皆知卻是屁用沒有!
他父親晉獻公懵然無知!
是真不知道呢,還是裝不知道呢,這得先打個問號。
反正重耳在心裡認為,他的這位父親是裝不知道的!
正好借此機會鏟除他們兄弟三人,為奚齊鋪路。
他父親想要立奚齊為太子的心,早就明明白白的展露在晉國群臣面前了。
奚齊甫一出生,他的這位好父親便迫不及待的把所有公子趕出絳城,隻留奚齊在絳。
如果這還不夠明顯的話,那麽作二軍,使申生將下軍,使其留守曲沃,這難道不是預先把申生推到人臣之極麽?
既是人臣,哪還有得立的可能?
更別提,使申生伐東山皋落氏的時候,賜給申生不倫不類的偏衣。
他和夷吾二人,尤其是他,和申生的關系一向很好,而且在國內略有賢名。
申生這一死,他和夷吾二人自然也就成了他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
借機株連,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他父親已經年老,而奚齊不過一稚子而已。
一旦等他父親撒手西去,奚齊怎麽可能坐得穩君位?
事情是這麽個事情,說心裡話,他也能夠理解,權力鬥爭嘛!
但是,理解歸理解,活的好好的,誰願意去死啊?
他對君位又沒有什麽覬覦之心。
年輕的時候,或許偶爾還會在午夜夢回之間,幻想著坐坐那個位子,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像他的父祖那般,帶領著晉國在這強鄰環伺環境中瑀瑀而行,不負先祖們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創業艱辛!
但這終究不過是幻想而已!
年輕的時候,
誰還沒有幾分雄心,沒有幾個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早就從這樣的幻想中醒了過來,這不止是因為年齡的增長,更是因為申生已立,上下歸心,就連他的外祖父也是申生的鐵杆支持者。
在這樣的現實面前,年輕時的幻想或許只是等年老時可堪回味的青春歲月罷了……
生活在現實中他,一直以來都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
作為長兄,他友愛兄弟。
作為兒子,他努力不給父親添堵。
作為臣子,他為晉國鎮守西北邊疆,抵禦狄人。
作為公室子弟,他愛惜小民,不給晉國公室抹黑。
……
能做的他都做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等待他的竟然是這個結局。
這或許是天意吧?重耳心想。
在他父親即位第五年的時候,伐驪戎,得驪姬姐妹二人,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上天就已經準備要懲罰他們這些桓叔子孫……
以小宗代大宗,果然是逆天而行啊!
天既厭之,他豈能不懼?
“公子逃出絳城已有數日,料君上發兵來伐不遠矣,還望公子能早做決斷,不然,悔無及矣!”賈佗蹙起眉頭,捋了捋胡須,目露憂色,勸道。
他是晉國公室的支孽,武公之後,他的父親因滅賈有功,家族被封於賈,遂以賈為氏,他是被獻公派往蒲邑輔佐重耳鎮守邊關的,重耳平素以事兄之禮待他,可以說待他不薄!
重耳長歎了一口氣,他剛回到蒲邑的時候,就召集他最信任的這三人商量如何應對當前的局面。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商量的,留給的選擇無非有兩個,一個是在蒲邑發兵駐守,防備絳城派兵來攻,另一個就是流亡他國,浪跡天涯……
講道理,他若據城而守,和絳城對抗,那就等於是忤逆君父,至少背個不孝之名,而且不正坐實了他和申生有同謀,意圖不軌麽?
若是如此,驪姬等人怕是高興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罷!
但是,如果不留在蒲邑據城抵抗,而選擇流亡他國的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再踏入晉國了?
他今年四十一了!
天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所以, 這幾天,他雖然在心中一直反覆權衡考量,但是依舊沒能下定決心。
對他來說,這個選擇還是太難作了!
“此事……唉……還是再等上一等吧!”重耳眉頭擰成的疙瘩,顯示了他內心的糾結。
不到最後一刻,他真不想做這個選擇題。
賈佗所言,他何嘗不知?
但是……
“公子,此事決計不能再拖了,不然,動輒有傾覆之威啊,還望公子早作決斷!”
顛頡看著猶疑不能自定的重耳是真急眼了!
是發兵抵禦,還是出奔,總得給個準話吧!
就這樣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拖來拖去,拖到最後,一點準備都沒有,早晚成了別人功勞簿濃墨重彩的一筆!
賈佗和顛頡如此強逼重耳做決定,重耳也是被逼的有些急了,本來他心中就是憂慮煩躁各種情緒交織在一塊。
“二位大夫莫要再如此迫我!”
說完,站起身來,一甩袖袍,面露愁容的走了。
“胥大夫,你看公子……”賈佗和顛頡也很委屈。
他們這還不是為公子好嗎?
一直跪坐在坐席上沉默不語的胥臣,見狀,歎了口氣,出言安撫道:“二位大夫,莫要生氣,此事對公子來說,還是太難決斷了,我去勸勸公子,你們二人還是先回去等上一等罷!”
賈佗和顛頡相互對視一眼,同時向胥臣拱手道:“那便有勞胥大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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