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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一真》第37章茶館裡的不舍
  張一真牽著馬,李紫蕊坐在馬上,尤季和兩位兄弟跟在後面,走了不長時間就到了張菊的思藝茶館。

  張菊親自招呼著客人,客人大多熟識的面孔,偶爾來個生面孔她格外小心,混亂的年代她自有生存之道,不卑不亢陪著笑臉,遇到找茬的主,她也自有辦法。南來北往的客人來思藝茶館喝茶的不多,倒有次印象很深刻,一位文雅的男士帶著一位女士來茶館裡,那女子說話,她第一次真正領教了什麽叫燕語鶯聲,她覺得南方女子說話忒好聽,軟軟綿綿無棱無角恰是細水流過,清輕柔美別有風味。

  近段時間南方來的人多了點,張菊學著問著,漸漸聽懂點吳儂軟語,聽到一丁點紅軍的消息。

  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各色人等來茶館或喝茶或閑聊或侃大山或一碗茶坐到黑或探聽點小道傳聞。

  德州這地方有鬥蛐蛐的風俗,早些年常有客人把小罐放到桌上,喝茶看鬥蛐蛐,現在鬥蛐蛐的少得可憐,人心慌慌,哪有心情牽狗架鷹鬥蛐蛐,議論國事的人悄悄多起來,有時低聲,有時則公然大聲,弄得張菊怕給茶館惹點子什麽麻煩,少不了過去提個醒。

  張菊茶館辦下來也真不易,風風雨雨也只有自己內心裡清楚,他遵循著一套不成文的老規矩,招工:一招自己的親戚,二是親戚朋友介紹過來的人,自己找上門來的免談。

  張一真扶李紫蕊下馬,五人走進茶館。

  張菊見侄子帶著好幾個人,她滿面笑容招呼幾人坐下,拉張一到身邊,悄聲說:“現在時局混亂,不分好賴瞎交往,弄不好會掉腦袋。”

  張菊閱人無數,一看尤季三個小子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遊移飄忽賊溜溜的眼神,坐在板凳上翹起的二郎腿,竊竊私語的樣子好象商量做什麽壞事,更讓張菊心生厭惡,倒是那個坐在三人對面的女孩子,呆滯的眼神緊盯著褐紅色的桌面,好象受到驚下的小羔羊回母親身邊,慌亂的心情還沒平複。

  見姑姑不放心自己,張一真說:“姑姑你還不放心我嗎?說正格的,那三個小夥子跟我去當兵打鬼子,那個女孩子叫李紫蕊,我想托付給你,你就當她的娘,一會我讓她認你乾娘。看你這裡也缺把幫手,端茶送水還得勞駕你,這女孩子懂事勤快窮家出身,你無論如何也得收下她。”

  張菊招呼一聲上茶,櫃台先生忙著端上一壺茶來,放到尤季面前,撂好四個茶碗,倒上茶水,“好茶嘞,幾位慢用。”

  張一真看四人一眼,拉姑姑一下悄聲說:“苦命的孩子,家裡窮得連飯也吃不上,你想下,一個窮苦的女孩子能有什麽不放心的,再說了她家是離我們老家不遠的大馬莊,如果說出她爹娘的名字也許你能認識呢。”

  張菊:“我可以收下她,但押三個月的工錢,別一使性子就撂挑子不幹了,弄得我們都沒臉。”

  張一真:“怎麽會呢姑姑,她不在你這乾會去哪兒,關門的比開店的還多,找份工作好難啊!我話就撂這兒,這姑娘你就當成閨女打罵隨你就不管活埋了。”

  張菊被侄兒的話逗樂了,“好了,依你。”

  張一真撓著頭皮顯出很為難的樣子對姑姑說:“姑姑,你看這工錢就別扣了,你扣一個月也許就能餓死一個人,現在人人都在找口飯吃,你菩薩心腸,慈悲為懷,再者說了,姑姑你白擎一個姑娘做閨女,那有扣工錢的道理,我姑夫戰死了,你沒有子女又不想再嫁出去,這不是明擺著佔便宜的好事。

”  張一真一句姑夫戰死了如一把刀子捅到了姑姑的心,她略帶微笑的面容掛了一層霜,她不想回憶往事更不想和任何人提起此事,那是一段塵封的秘密,也只有哥哥和侄兒知道,她的臉變得嚴肅冰冷,掃視了一圈喝茶的人,湊到張一真耳邊聲音裡含著強硬,“侄兒,我一切都依你,換你永遠忘記。”張一真知道自己說露了嘴,還好沒有人聽去,他滿臉愧疚朝姑姑深深一禮,“姑姑,本無心傷你心,請原諒我的唐突,真的對不起!”

  張菊拍拍侄兒的肩膀,轉身離開,打著招呼,照應進屋喝茶的客人。

  張一真坐到李紫蕊身邊,姑姑弄了些飯菜,說讓他們吃飽好趕路。

  李紫蕊聽到趕路兩個字,看一眼對面的三人,又轉臉看著張一真,眼裡噙滿了淚水,他怎麽舍得,舍得給她安全感的張一真,他那獨腿飛旋的樣子讓坐在馬上的她看得眼花繚亂,心生敬慕。

  一會兒,他們就要離開自己去部隊,她心裡猛然覺得很憋屈,不能跟著去,愛又不能說出口卻要分離,又不知能否再次相見。她突然很擔心四人的安危,打仗死人的消息總是傳到耳朵裡,這裡,那裡,都不是好消息,看著眼前的四個男人,她有樸素的真理:反正打鬼子絕對沒問題。

  看李紫蕊淚光閃閃,張一真挨近一點李姑娘,悄聲說:“我已經跟姑姑說好,她認你做乾閨女,你應該高興才是。”

  “可我失去了你們,打仗要死人的,不知道你們還能不能回來看我,我想你們。”李紫蕊深情地望著張一真,控制不住的淚水潸然而下。

  “看你不會說吉利話,我們都是福將,九死還有一生呢,祝願我們吧,祝願我們把小日本鬼子快些更快些地趕出中國去。”張一真一隻手緊緊抓住李紫蕊的手給她力量和勇氣,一隻手握緊了拳頭表達自己的決心。

  李紫蕊感覺張一真寬厚的手掌那麽溫暖有力,她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什麽東西輕輕一觸,溫馨的感受傳遍了全身,整個身心蕩在幸福的秋千上,飄來飄去。

  少有這樣的幸福感受,兵荒馬亂戰事不斷,一點點的幸福怎不讓人加倍更加倍地珍惜深藏,深藏在內心煩惱絕望的時候回味也是一種力量。

  不知是誰撥快了時針,李紫蕊覺得時間變得那麽短,好象剛剛坐下, 他們就要走了,就要去她一無所知的部隊,她的內心裡充滿了擔心:他們能吃上熱飯嗎?鬼子的炮彈是否會落在他們身邊?飛機真的會扔炸彈嗎?在高麻子家他聽負傷的老兵說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飛機拉粑粑,難道飛機扔臭彈?

  一連串的問題現在不會有人為她解答。

  張菊拿出些吃的東西放到張一真手裡,讓他帶著路上吃。她面無表情,可火熱的內心裡對一行的四個年輕人充滿了敬佩,她不敢多說話,怕流露出對親人的不舍,安慰鼓勵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都不合適,必竟上陣殺敵,一動身那年輕的腦袋就拴在了褲腰帶上,生死誰知?她的內心裡充盈著酸楚和不舍,和平多好啊,可日本鬼子佔我國土,不打出去永無安寧之日,只有舍死抗擊,正當大好年華啊,正當娶妻的好年級,國難當頭甘願獻出自己,多麽震撼人心的偉大,可他們還小……她不敢再想下去。

  張一真飛身上馬,他不敢回頭,回頭怕看到李紫蕊那雙憂鬱不舍可憐巴巴的眼。

  夏日的陽光有些火辣,炙在背上癢癢地疼,好象小蟲子在爬,尤季撓後背,顯然他沒能夠到癢處,費力地伸手,咧著嘴。

  張一真看他一眼說:“後悔當兵啦?看你不高興。”

  “才不是呢!高興的很,拿著槍‘砰,啪”一槍一個鬼子,過癮著呢。”尤季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一真哥,你先走吧!你騎馬快,我們跟在後面也是累贅都快不起來。”

  張一真:“認識路?”

  三人齊聲答:“鼻子下面有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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