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玉京。
我的家族以前也是郡門望族。
在我五歲那年,我的父親出任了一朝太史令,為王朝記載史事,同時掌管天文歷法,祭祀等禮儀。
我之所以記得那麽清楚的原因是因為那年家裡擺了一桌全豬宴,殺了二十頭豬,宴席很壯觀,我吃的很香。
因為豬肉很貴,並不是什麽時候都會宰殺二十頭豬來擺一桌宴席。
我有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一個叫男孩衛鳳天。
一個叫女孩蘇曼。
我們三個人的父輩一代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我們因為父輩的關系,也成為了互相之間很好的朋友。
衛鳳天年紀最大,所以我和蘇曼都叫他衛大哥。
從小衛大哥就比我聰明,他什麽事情都能做到最好。
小時候的衛大哥就表現出了成熟沉穩的氣度,就連我的父親也經常出口誇讚他,說他以後一定能成大器。
在我六歲的時候。
鄰國的香山書院招生。
我們的父親讓我們三個人都去考試。
我雖然比衛大哥差了一些,卻也還是通過了書院的選拔,成為了這座大地上三大儒門聖地之一的學生。
令我意外的是。
沒想到蘇曼竟然也能考中。
我喜歡這個女孩。
她小時候就長得很漂亮。
衛大哥也喜歡她。
但我能夠感覺到,蘇曼更喜歡和我一起玩。
可能是以為衛大哥小時候總表現出一副大人的樣子,讓我們只能將他當做大哥,而我更能理解蘇曼。
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下去,我長大之後可以娶她,讓她當我的妻子。
人生總是充滿了各種不幸。
這是我從七歲那年明白的道理。
那年。
我父親在奉皇帝為一次重要的祭祀佔卜的時候,佔卜到了不好的結果。
這種事情沒有哪個皇帝喜歡看到,尤其是一個好大喜功,獨斷專行的皇帝。
我父親被下獄了。
陳家也被牽連了。
本來我也應該以罪臣之子的身份,被賣為官奴。
結果因為我是書院學生的身份,得以特赦,但家裡的其他人卻沒這個好運氣,都被充軍發配了。
在我父親被斬首的那天,衛鳳天和蘇曼想來安慰我。
我故意躲了起來。
因為我不想被他們看見我那天的樣子。
在大伯他們被發配的那天,大伯對我說,要我在書院好好學習,以後才能家族正名。
我知道香山書院有這個能力,因為儒門是三教之中唯一可以插手王朝政事的一家。
我家裡出了事情之後,再回到書院去,同學之間對我的態度發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我像往常一樣去找一些曾經友好的同學,請教經義上的問題時,他們開始拒絕並疏遠我了。
自我家族莫落後,我已經不是與他們一個階層的人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起,我的心態發生了一些改變,明白了一個道理:
想要不被人拒絕,就不要去求人。
從那以後,我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我從來不去麻煩別人。
就算我不懂的事情,我寧願多花一些時間自己去想,也不想去求別人。
第一次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多去做幾次,僥幸我並不算笨,多做幾次,總會成功。
雖然這樣比別人的效率慢很多,但我不會被傷害。
因為家族原因,我需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當我什麽事情都能夠自己做到的時候,就沒有人會拒絕我了。
蘇曼問我為什麽後來不去找她了。
也是這個原因。
我仍然還喜歡她,
一直都喜歡她。但我當時家境破落,無錢無才,無依無靠,在那個時候我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的一點自尊了。
原本青梅竹馬的我們,現在變得地位懸殊。
我怎麽可能再去找她。
那時候的我,已經沒辦法再許給她那年的玩笑了。
陳玉京要娶蘇曼為妻。
這個小時候玩笑許下的承諾,變得最後那樣高不可攀。
但我明白。
只要我在書院裡發憤圖強,奪得鼇頭,在一無所有的環境下,還能憑著自己出人頭地的話,未來仍舊還可以靠自己的本事,來光明正大的娶她為妻。
所以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做書院內最出色的弟子。
讓我暗暗感激的是,蘇曼一直還是蘇曼。
她一直都是那個值得我去喜歡鍾情的女孩。
在書院學習的幾年裡,雖然其他名門學生都因為我父親在朝中失勢的原因,不願意再與我接觸。
只有她,還是一如既往那般待我。
終於我在書院十年來不懈苦讀,在聖賢文章之中讀透了一些往聖的道理,由此打開了一扇通天門戶。
我開始在書院大考中名列前茅。
在我二十歲的時候,書院大考,我文章獲得了書院內十八位先生的認可,鼇頭獨佔,甚至連衛大哥也被我比了下去。
那次蘇曼來為我慶祝,我很高興,終於覺得自己可以理直氣壯的享受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
但我也感覺到了,那次衛大哥很不高興。
十年來,一直都是他獨佔第一,那是他第一次輪到了第二,還是被我這個情同手足的兄弟擠下去了。
後來,他待我在兄弟之外,更多了幾分對手般的敵意。
我並沒有介意,甚至理解。
因為我待他也是一樣。
接下裡的幾年,書院大考的第一第二,便在我和他之間輪換。
似乎是為了刻意針對彼此,互相之間爭強好勝。
我們兩人治學的經書道理,最後完全成為了兩門針鋒相對的經義。
我從往聖絕學中看到了“人性本善,人皆有惻隱之心,長以修養自身,可成君子。”
這是上千年來儒門一直信奉的正統教義。
但衛大哥卻劍走偏鋒,主張“人性本惡,先天喜怒是為天情,君子小人無益,唯用道德刑律加之,才可律人,已成君子。”
我們兩人兩種不同的思想主張,甚至讓當時書院分為了兩個派系。
漸漸地,香山書院這一代出現了兩位上佳傳人的事情,開始傳到了書院之外。
有人稱我和衛大哥為書院雙璧。
我們兩個人自己也明白,下一代書院主就要在我們兩個人之間選出。
現如今我已經在大蛇鄉教化此地鄉民一年之久,再過幾天,就是這一年考驗的結果出現之時。
而我等待這麽多年的時候終於要到來了。
成為儒門三大聖地之一的院主,執掌南方儒門。
我能讓蘇曼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
今天。
蘇曼來找我了。
她並沒有說什麽,只是來看我。
但沒有成為院主之前,我不會去問她。
我知道衛大哥也喜歡她。
我不能確定在我沒當上院之前開口問的話,她是不是還會像小時候一樣提前選擇我。
從小我就明白那個道理。
沒有足夠的把握之前,不要去求一些可能得不到的東西。
當我擁有了一定的準備之後,我想要的東西,都會自己拿到。
但。
我錯了。
原來。
在這感情這件事情上,這個道理是不對的。
在蘇曼走後,一個叫陸青萍的少年來找到我。
他說,蘇曼離開這裡後要去嫁給衛大哥為妻了,從此以後……她將是我的大嫂。
……
這天。
從小到大不曾飲酒的陳玉京喝醉了。
……
院外。
陸青萍和孟寒蟬等人看著,都是歎息一聲。
永遠要等到做足準備才能鼓起勇氣行動,這樣的性格注定會失去太多的東西。
陳玉京太自信了,以為蘇曼一定會等他。
但是在感情的世界裡,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待另一人。
“一個高傲、自尊、卻又極度自卑的可憐人。”
孟寒蟬幽幽道了一句:“你說現在陳玉京去挽留那綠衣女子,她會回頭嗎?”
陸青萍聽到這個問題,想到了那女子離開前的一句話。
她要讓他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為什麽不能為了她低頭,放棄他那可笑的尊嚴。
你根本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麽,憑什麽要我一直等你?
她只是想要他開口說他的心意而已。
為什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