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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肆飛》第119章 看不清
  熔爐炙熱,火蛇翻飛。
  肖清途揚起長刀,雙目微縮,眼角皺紋再度緊了兩分。
  長刀還未淬火。
  刀身狹長、造型平庸,盡管還有很大的敲打空間,卻已是它今天所能展現出的最終模樣。
  “這一把,你可懂了?”
  “懂了。”
  肖雲鋒站在火塘一側,目不轉睛地盯著長刀。
  一張稚嫩臉龐略顯清瘦,身姿筆直。
  他父親肖清途,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鐵匠。
  一手精妙絕倫的技藝,對的起鐵字、撐的起匠字,什麽刀槍棍棒、刺爪鉤環,但凡是能敲打的東西,統統不在話下。
  江湖上送一稱號——神兵肖。
  肖清途沒有多話,將長劍遞進火塘裡,徑自閉目養神起來。
  三個孩子中,肖雲鋒不像老大、老二般喜好打鐵,年紀輕輕就能掌握熟練技巧,為自己量身定做出品質上佳的寶器。
  他所有的天賦自小便聚集在一起,匯聚為一種被稱為悟性的能力。
  打鐵這個行業,即便不是置身其中也知道想要打造出品質上佳的成品,除了要求力氣足、經驗多、手法穩等基礎能力外,還需要配備一些技巧性的關鍵能力。
  這些能力都是經過日複一日長久磨練而出,沒個上百次的失敗經歷都只能算是初窺門徑。
  但肖雲鋒不一樣,他只是看著肖清途做工,就能把這些流程銘記在心。
  時間久了,肖雲鋒的鑒賞能力也漸漸達到大師級水準。
  可是肖雲鋒打鐵的本事……
  肖雲鋒至今還沒有親自掂量過鐵錘。
  自一開始,肖雲鋒便對拎起錘子咣當咣當這種事比較抗拒,他覺得自己以後不可能成為鐵匠。
  至少這十幾年來,一直是這樣。
  這一點上,與他那渾身充滿非凡經歷的偉大母親有著不可或缺的關聯。
  肖清途悄悄睜了眼,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肖雲鋒。即便現在只是在用高溫處理方才用過的長刀,這小家夥也依然看的認認真真,十分投入。
  他曾聽老大、老二說,如果他們在打造兵器時有肖雲鋒站在一旁。那他們所打造出的成品,品質會好上很多。
  因為從選料開始,肖雲鋒就會一直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但凡有一點兒不和他的意,他都要管上一番。
  這裡錯了,那裡慢了,這裡欠了,那裡過了……
  明明沒有親自乾過這樣的活計,卻總是一副了然於心。
  可肖清途本人打造武器時,並沒有這種體會。
  經過半輩子的磨練,打鐵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舉手投足間都已形成了一種本能,毫無破綻可言。
  有一次他玩心大起,想著假裝自己少做了什麽,看看能不能親身體會一下肖雲鋒的“妙用”。
  結果這小子直接兩眼一瞪,扛起自己就跑!
  肖清途本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就一陣風衝到了外院,嘴裡不停大喊道:“壞了!壞了!父親的腦子壞掉了!”
  從那以後,肖清途就再也沒做過這種玩笑,老老實實地打鐵、授藝,將自己的好奇心深深埋進心裡。
  不過話又說回來,當年的肖雲鋒才剛滿六歲,卻能爆發出如此驚人的潛力,也著實讓他歡喜好久。
  臨近傍晚。
  肖清途將手上的活計放下,從身後扯了把木凳坐下。
  他沉吟了一會,好好醞釀過才說道:“我每次打鐵的時候帶著你,就像是在準備一件禮物般,把這件禮物的根根本本都在你面前整理一番,等我整理好了,禮物也已經送出去了。但是能不能收到這些禮物,能否接受消化掉它們,要全憑你自己。”
  肖雲鋒點點頭,他看出父親是有事要說。
  因為此時的他正模仿著母親的口語,說起話來變得語重心長。
  肖清途又道:“你大哥肖雲罡十年前出山,我送他的是一把棍兵,如今十年過去,他在江湖上也打出了一番名號;你二哥肖雲柄六年前出山,我送他的是一身精鋼寶甲,如今馳騁疆場也是十分威風。”
  肖清途頓了頓,臉上突然散發出一股異樣的紅,正巧迎上兒子的眼神,急忙轉頭對向火塘,避開了。
  三個孩子裡,肖雲鋒最讓他不放心。
  做了他十幾年的父親,至今不知道他喜好什麽、擅長什麽,將來有著什麽樣的理想,心中心儀的是哪種姑娘……
  每每到了深夜,這些問題就會蹭的一下冒在腦子裡,卻怎麽也想不出要如何與他親近。
  肖清途也想像他們的母親一樣,對孩子們的心事都了如指掌,在他們成長的道路上,能夠時刻在他們身後默默支起一盞明燈。
  聽到肖清途這一席話,肖雲鋒心中了然:自己這是到了要離開的日子。
  他的大哥、二哥,也差不多是這個年齡離開了家,各自在外面另尋一片天地,偶爾給家裡寄封信,卻多年來都不曾有時間回家再見一面。
  肖雲鋒見父親起身移步到一旁,從桌子上拿起一個信封。
  “貝兒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給平元城氣勁宗的掌門寫了封引薦信,你若看得上就不妨在明天去走上一趟,若看不上,唔……”肖清途又吱唔了一下,聲音抖動著:“看不上便願你吉人自有天相吧。”
  大兒子走時,他意氣風發,感覺孩子將來在江湖上也能留個大名號。
  二兒子走時,他氣宇軒昂,感覺孩子將來在戰場上也必能流芳百世。
  直到小兒子也長大成人將要離自己遠去,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兒女情長了……
  他打了半輩子鐵,也見了半輩子日夜滾刀尖的江湖豪客。
  深知人跟江湖的關系是錘子跟鐵所比不得。
  錘子尚能壓住鐵,人卻如何奈何江湖呢?
  “你……”
  “父親!”
  肖清途還想再說些什麽, 卻發現肖雲鋒不知何時已走到自己身前,一口打斷了他。
  肖雲鋒握住對方粗糙的大手,那歲月留下的痕跡夾著一道道疤痕,可怖又深刻。
  這雙大手,他在印象中是不曾握過。
  在他小些的時候,走路跌倒了都是哥哥們扶他起來,等到他大些的時候,習武摔倒了都是自己爬起來。
  母親走後,他與父親的接觸理應是無處不在,卻總是感覺不太多。
  肖雲鋒用力握住厚實手掌,深深記住這個觸感,淡淡道:“放心吧。”
  另一隻手捏在信封上輕輕一扯,信封便脫離肖清途手中。
  肖清途失神握著小兒子的手,良久才笑罵著一腳踹開,轉身收拾起身邊的工具,眼神悄悄黯淡下來。
  小兒子隨他母親西貝兒,心思多,他應付不來。
  “等下你到村子裡跟朋友們好好道個別,今後到了外面,是風是雨都是自己,不要讓人家替咱們擔心。”
  肖雲鋒應了一聲,見父親低頭忙活不再說話,躬了下身子才轉身悄悄離去。
  到了門扉,他忽然腳步一頓,拾起牆上的一把凡品大刀耍了兩下:“這個我得拿去換成盤纏,路上用得著。”
  說罷頭也不回地,風一般的跑了。
  肖清途看向門旁空蕩蕩的牆壁,吃吃笑著,又忽然心痛起來。
  今後,他再也不用往牆上掛什麽凡品器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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