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太陽落山之際,伏雲山上便會展露出一種奇觀。
火紅色的太陽的余暉掃過這片山脈,連帶著山林中的薄霧都跟著變得赤紅起來,猶如烈焰焚山般令人心顫。
山腳處,三名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年聚集在一起正圍著一顆大樹各自歇息,他們時不時睜開眼睛朝山上望上幾眼,如往常一樣等候著他們的大哥——肖雲鋒。
一名倒掛在樹枝上的黑瘦少年忽然腰間一甩,在空中連連翻轉三圈,穩穩落地。
他用一條左腿杵在地上,隨後右腿繃直抬起,張開長臂後躺著伸了個懶腰,身體如同釘子般穩穩扎在地上。
馮黑子拉完了筋,收身向山上望了望,頗顯焦慮地歎了口氣:“肖大哥一周沒下山,不會是出了什麽事吧?”
另外二人一個倚靠著樹乾,一個躺坐在樹上,各自的眼中同樣充滿焦慮,卻是一聲不吭。
黑瘦少年見二人不搭理自己,嘴裡大喝一聲,忽地連踢大樹三腳。
“哐哐哐!”
精瘦的身軀層層遞進,匯集於下肢爆發出強勁力量,三腳下去竟讓那臉盆粗的大樹踢的嘩嘩作響。
“尚術!王虎!跟你們說話呐!”
樹上少年撥開臉上的落葉,肉嘟嘟的桃子臉上,兩顆炯炯有神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
尚術歪著腦袋向身下賊賊道:“王虎不是練的獅吼功麽,讓他到山腰上吼一圈怎麽樣?”
倚靠著樹乾的王虎抖了抖身上的落葉,一臉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道:“不怎麽樣!”
馮黑子見他倆個個沒趣,一臉懊惱地挨著大樹盤腿坐下,無聊的抓起一堆樹葉,松開手看著它們飄落下去。
再抓起,再松開……
伏雲山上常年盤踞著的薄霧,無毒卻極其擾人視線,饒是山腳村莊裡土生土長的居民也無法走進伏雲山太深,尋常人士冒然前進必定會被困在山中。
整個浮雲山脈,唯有飼養著一群白頭小雀的神兵肖一家能夠在山裡隨意進出,卻也只有一些特定的時候才會出來一會。
神兵肖的熔爐在什麽地方,是江湖上的一個謎。
人們隻知他們會從這座山裡出來,但從山的哪裡出來,不從得知。
其實想見到他們也簡單。
西邊山腳處有一座「升雲鼎」,鼎裡常年插著香。前來拜訪的客人只需把鼎裡的香柱點燃,待它散發出的香味驚擾到山上的白頭小雀,不多時便會前來迎接。
說來這白頭小雀也是神奇,如果前來拜訪的客人不是誠心或者不夠資格,它們就會含上一口溪水將那香柱撲滅,之後你就是等上十天半月也沒用。
不知過了多久。
馮黑子忽覺眼前光線變暗。
一抬頭,見到肖雲鋒拎著一把長刀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前。
“肖大哥!”
馮黑子大喊了一聲連忙起身,另外兩人也一個激靈來到他身前。
尚術胖嘟嘟的臉笑得變了形,滿是羨慕道:“肖大哥,你這小虛影步真神,走到我們眼皮子底下都沒發出一點兒動靜,什麽時候我能跟你一樣厲害就好了!”
馮黑子見到肖雲鋒,心情暢快許多,尚術一開口他又想起二人不搭理自己的壞樣子。
心裡有些記仇。
長長喲了一聲,調侃道:“你這肥猴子,百年大樹都快頂不住你了,你才想起自己是練的輕功?”
他這話說的輕佻,一聽就是本性使然,難怪方才兩人都不想搭理他,
感情是說話不討人喜歡。 尚術臉上一黑,肥猴是馮黑子給他起的外號,自從他一年前莫名長胖後,這個外號就一直伴隨著他。
不過此時他兩顆大眼珠子盯著小黑滴溜溜的轉個不停,那模樣讓人看著,還真有一股猴子般的賊勁!
肖雲鋒笑道:“我這點本事不算什麽,再過個幾年你們也能像我一樣。”
“尚術!”肖雲鋒忽然瞪了一眼尚術。
尚術跟他一對視,渾身打了個激靈。
肖大哥鐵定又要說自己長胖的事,這馮黑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早晚得爛嘴!
肖雲鋒見他心虛的垂下頭,徐徐道:“當年你一身賊勁摸東西的模樣我可還歷歷在目,如今你看看你,扔進鍋裡都能煉油了!”
“這事不能怪我!你說這一天到晚的,功夫沒落下,一點兒也沒偷懶,可怎的就是長成了這副模樣!”尚術一臉委屈,垂著腦袋小聲道,“我尋思著自己可能喝涼水也會長肉!”
馮黑子歎了口氣:“不知道涼水聽到了你這話,會不會變成一灘開水。”
“涼水怎會變成開水?”王虎不解。
肖雲鋒嗤笑一聲:“生氣唄,涼水又不會生氣。”
王虎站在一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知是真明白了還是假明白。
他的腦袋一向是不太轉彎。
馮黑子轉而問道:“肖大哥怎得這麽久才下山?”
肖雲鋒道:“這些日子裡,父親帶我回顧了一遍「八百兵器譜」。那「八百兵器譜」你們也知道,是我從小就在研習的東西,雖然已經看過很多遍,還是不知不覺就沉浸在裡頭。”
說著又將目光轉向伏雲山深處,霧蒙蒙的讓人看不到邊:“真是時間飛逝,歲月如梭。不知不覺我也到了要出山的年齡。”
“出山!”
三人一聽,頓時驚了一跳。
王虎最先開口道:“出山好啊,肖大哥出山了正好天天跟咱們一起,到時候這山上的野兔子保你吃不斷!”
他沒這麽多彎彎腸子,想法是幾人中最簡單。
心裡還以為出山就是不用回家了,到時候肖雲鋒還能跟他們一起捉野兔、習武、談話。
馮黑子搖搖頭:“肖大哥說的出山可不是你想的那樣,是要走出去,要去看大世界了。”
王虎一臉疑惑地轉頭看向馮黑子,又見他說道:“你看肖大哥的父親跟他的兩位哥哥,還有那些前來拜訪的江湖豪客,哪個不是有著大名頭?他們都是人中龍,是有作為的人,怎能跟咱們幾個一起混日子。”
王虎點點頭,這回好像是真懂了,面露出一副難過模樣。
肖雲鋒適時安慰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我認識你們三人也不過兩三年吧,那時候的你們可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是現在這樣?”
“不說別的,馮黑子年僅十四歲就已經步入「六品境——入境期」,這可是多少武者夢寐以求的事。”
三人靜靜看著他,心裡回想起多年前相遇的場面,躲雨的破廟、乞討的街口、偷東西被抓個正著的客棧……
眼前的這個男人與自己並無什麽瓜葛,但遇到他之後,人生就產生了改變。
有家住,有飯吃,有事做,有本事。
六品入境、五品氣定、四品狂流、三品出塵、二品翻雲、一品清玄……這些放在以前都是天書一般的存在,如今自己也能摸到邊了。
馮黑子點頭應道:“肖大哥說的對,是我們自己目光短淺了,好男兒志在四方,得時刻充滿理想抱負才是。”
他暗自咬了咬牙,不知不覺間肚子裡一腔熱血翻騰起來。
三人中他最機靈,早在肖雲鋒開口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大哥一定會說出這番話。
但隨著自己的長大,接觸到的人事物更多,他明白人與人之間始終都是有距離,肖大哥不可能永遠為他們擋風擋雨,唯有自己變強才是真理。
可他自己又算個什麽呢,如果不是神兵肖一家可憐他,可能早在三年前的雨夜就已經病死在破廟裡。
他是自卑,但他也是個狠人。
誰不想成為人中龍!
別人想, 他比別人更想!
所以他才能在十四歲的年齡步入入境期,成為一名真正的武客。這其中雖然肖雲鋒傳授給他的功法佔了大半功勞,但馮黑子不用功的話,再好的功法也是徒勞。
肖雲鋒看著身前的三人,一個個早已擺脫當年營養不良、骨瘦如柴的模樣,長得越發壯實起來。尤其是王虎跟尚術,一個又高又壯,一個又高又胖!
“等再過兩年,你們年齡再大些也適合出山了,到時候咱們兄弟四人一起,走馬觀山,雲遊四海,想去哪就去哪!”
“對!咱們也出山!”王虎一臉的興奮,希冀的目光中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一天。
趁著王虎說話的空,肖雲鋒悄悄打量了兩眼尚術。
三小中,馮黑子一向愛耍小機靈,但論起心思縝密程度還屬尚術更勝一籌,今天卻不知為何,除了幾人剛見面是互相日常調侃了兩句,到現在一直沉默。
眼看天色快要暗下,肖雲鋒岔開話題。
向著王虎打趣道:“怎麽,舍得西邊山腳下的茶館丫頭了?”
一提到這個茶館丫頭,王虎就格外純情,臉色蹭的一下紅到脖子根,嘴硬道:“帶……帶她一起出山。”
“那咱們現在就跟人家說說去!”
言下之意便是要去茶館裡坐一坐了。
幾人哈哈大笑著走出山林,經過肖雲鋒這麽一打岔,各自的心思也晴朗不少。
四人前後走著,夕陽的余暉落在他們身上拖出長長的影,好像是四個人,又好像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