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心性耿直,沒有多少花花腸子,她不喜別人算計,自己也很少算計他人。
當年的變故之後,她獨自一人在深山中生活了幾十年,待到她終於步入出塵期的境界,功成出山,孤苦伶仃的她比誰都渴望有親人相陪。
此時此刻,她聽了胡七的講述後當真以為眼前之人是和自己一樣,大家都是胡家的人,都在早年經歷過這樣那樣的不幸。
相同的境遇使得胡梅一時之間忍不住真情流露,所言之語句句都是肺腑。
然而……
胡梅言辭感慨的故事在肖雲鋒看來就只能把她自己說個聲淚俱下。
胡七的存在是假的,所有的事跡都是編的,肖雲鋒手上的化血刀非但不是他刻意留下,反而是他準備消磨乾淨的存在。
正邪兩道,彼此間一直都有著本質性的排斥。
肖雲鋒因為出身獨特,對此倒不像大部分武客那樣過激,但也僅僅是對於羅刹嶺副嶺主楊義、獅王高佑這種“身邪影不邪”的武客,並不包括眼前之人。
「正亦難分正,邪亦難定邪,善惡正邪,好賴分明。」
這是衛鳶離世後,肖清途代她教導肖雲鋒的話。
邪之一道,錯綜相連,單看一個人的表面很難定義對方究竟是大邪還是小邪。
他是邪了出身,還是邪了行為?
他到底是善是惡,善是什麽善,惡又是什麽惡?
他究竟是好是壞,是正的好邪的壞,還是邪的好正的壞?
單單一個正邪區分,真較真起來絕對比婆媳間的吵架還要精彩。
要想做到“好賴分明”,就必然需要能起到決定性判斷的關鍵存在。
很顯然,操控楊義之人是邪。
在肖雲鋒看來,不管她的出身多麽可憐,不管她有過什麽樣的境遇,她以邪道害人,偷偷摸摸地做著陰邪之事,僅憑這些就已經足以將她定義為大邪。
再加上不久前,她僅僅是因為一瞬間的判斷就毫不猶豫的對自己出手,可想而知,對方一定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自己一樣有能力自保。
肖雲鋒不知道是否有其他人也被她這樣對待過,但他能夠想象得到,如果有,那人很有可能到死都來不及解釋,而不明真相的她也永遠不會心生愧疚。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操控楊義之人仍在自顧自的說著,肖雲鋒為了配合她漸漸收了渡入在鱗籠意中的內勁,烈焰退去。
這一刻,兩人之間的關系又一次變得“緩和”起來。
胡梅上了年紀,一開口就叨叨個不止。
她從自己的境遇開始說起,一直說到這一年的轉變,連帶著自己和薑人人的生活也做了簡單概括,到此才重新回到正題。
她抬頭,猩紅雙眸中既有著憐憫和同情,也有著藏在深處的渴望和貪婪,望向眼前的年輕人時,目光閃爍不停。
如果胡七能跟自己回去,如果胡七當真如他所說那樣天賦異稟,自己有把握在幾年內就培養出一個出塵期!
再加上有了神智的化血刀,還有那可以量產的萬邪靈液!
到時候……到時候!
胡梅不愧是有著狂刀門的血脈,即便是到了耄耋之年,她深入在骨子裡的狂意也絲毫不減。
目光火熱著,再次向眼前之人邀請道:“老身說了這麽多,就是想問你願不願意跟老身走,跟老身回到狂刀門?”
肖雲鋒目光猶豫著,緩緩收了鱗籠意。
隨著當的一聲,丈長棍身直直立在了地上,肖雲鋒垂首佇立著,眼神飄忽不定。
若不是平日裡在裘雨芳身上看多了這樣的表情,他還真不能做到這般像模像樣,饒是他心裡確實很糾結,換做平時的他也不會把心裡所想全部映射在臉上。
時間過了這麽久,萬青他們怎麽去了就不回來了?
難不成鏡湖小苑裡也出了變故?
不會,應該不會。
不說鏡湖小苑裡有著上百名埋沙島弟子,整個白山城裡也盡是升雲國的兵客。
除此之外,白山城與不驚城、與各個官道之間都有升雲國的兵客定點巡邏,除非是出塵期的武客,不然對方再有能耐也無法做到絕對的神出鬼沒。
難道是萬青又在關鍵時刻拖後腿,反坑了王一仙一把?
盡管肖雲鋒與王一仙還沒有熟悉到了解彼此的地步,但他能看的出來,王一仙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融入他們,對待萬青的事也都是盡力而為。
此時距他們離去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肖雲鋒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王一仙被萬青拖住了的可能性最大。
至於萬青會不會被另一人附身操縱,肖雲鋒有想過,但又很快否定了。
如果對方真的這麽有資本,可以連著派出多個出塵期的武客做這種事,他們也不需要長期偷偷摸摸的, 到現在才出手了。
簡單梳理罷,肖雲鋒還是覺得外面情況即便再壞也要比自己這裡好的多。
心情稍稍放松些,臉色也跟著回轉。
隨意他緊皺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舒展,胡梅想當然的以為:他終於想通了!
“果不其然”。
肖雲鋒一張口便是:“一日胡家人,一生胡家人,我生在狂刀門,也是在狂刀門裡長大,不管怎麽說,狂刀門對我有養育之恩。”
肖雲鋒抬起頭,眼皮頗為沉重的緩緩眨了眨。
接著又歎息道:“可惜我現在跟了庸王,衣食住行皆在木牛齋的掌控之下,我就是想跟你走,也難以黯然脫身……算了,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
胡梅認真聽他說著,心裡都已經開心的想要笑出聲。
又忽然聽他說了一句“算了”!
連忙製止道:“不能算了!”
“楊義”神情緊張地,就跟裘雨芳從肖雲鋒那裡領了零花錢,下一刻又被肖雲鋒硬生生收了回去時的崩潰樣子一模一樣。
胡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輕咳了兩聲。
勸說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兒拚勁都沒有,隨隨便便就想退縮,隨隨便便就一句算了,還不如我這把老骨頭愛爭、愛拚。”
她頓了頓,問道:“木牛齋,是在不驚城裡的那個木牛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