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有一個傳統,叫做“上車餃子下車面”,意思就是送家人離別的時候,吃的最後一頓飯,是象征幸福與團圓的餃子;而相反,接待客人的第一頓飯是面條,因為面條是長的,代表雙方可以長長久久。
所以,風影樓現在吃的是餃子。三十六個只有小拇指指甲蓋那麽大,裡面的餡就是一小塊瘦肉,精致得讓人幾乎無法下嘴的餃子。
“快吃吧,這可是你爸親自包的餃子,我實話告訴你,我和你爸結婚十幾年了,還是第一次見他下廚的樣子呢。你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媽又不在你身邊,你可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把自己冷著餓著了。還有,和同學們處好關系,千萬不要打架,更不要犯錯,如果實在撐不住了就回家,哪怕你爸對你吹胡子瞪眼,還有媽在這裡替你擋著呢……”
一邊張開嘴,吃著媽媽用杓子送到自己嘴邊的餃子,一邊聽著母親不停的叮囑,看著她那雙微微紅腫,明顯在昨天曾經哭過的雙眼,吃著吃著,嚼著嚼著,風影樓突然想到了在語文課本上,曾經學到過的一首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直到這個時候,風影樓這個年僅八歲,還沒有真正品味過人生百態的孩子,才終於明白了這首詩背後,那濃濃的依戀與惜別,他脫口道:“媽,我舍不得你。”
在這個時候,看著乖乖坐在那裡就像是一隻無害的小貓,眼角裡卻已經隱隱泛起淚痕的兒子,風影樓的母親真想立刻伸手,把她的兒子緊緊抱進懷裡,去親他,吻他,用撫慰抹平這個孩子臉上那一片近乎絕望的蒼白,讓他知道,在自己的心裡,他是多麽的重要。
可是她不敢,她害怕一旦真的把兒子抱進懷裡,她就再也舍不得松手。
當風影樓踏入第五特殊部隊接送車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就會成為兩條在短時間內絕不可能再有交集的平行線。不能通信,不能打電話,沒有探親假,也不允許家長去探訪,事實上,以她和風紅偉的級別,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的校址,究竟在哪裡。
又有哪一個母親,願意看著自己還那麽小,還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過早的扛起了對他們而言過於沉重的責任,在別的同齡人,還在操場上開心的跑鬧,還在電視機前打電子遊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接受軍事化教育,甚至開始一步接著一步,接受職業殺人技巧?!
可是……她又真的不願意看著自己的丈夫,因為在仕途上鬱不得志,所以每天只能在那裡長籲短歎;她更不想看著自己的丈夫,明明在外面受了委屈,卻仍然要在別人面前,強擠出一個故作灑脫的笑臉。做為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愛著自己的男人,為了讓他能夠堂堂正正的挺直了腰,為了讓他能夠揚眉吐氣一展抱負,她真的願意去做任何事情。
一邊是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一邊是自己選擇相伴終生的男人,如果換成你是風影樓的母親,你又應該如何去取舍,又應該如何把分成兩半的心,重新縫補在一起?
當風影樓老老實實跟在風紅偉身後,走出了這個生活了八年的家,當房門被關緊,隨之發出“啪”的一聲聲響的時候,這個為情所傷,卻努力強顏歡笑的女人突然淚流滿面,她隔著玻璃窗,癡癡的望著看起來如此的無助,如此的孤獨,又如此的不勝負荷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她猛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可是悲傷的唔咽,仍然順著她的指縫,從嘴裡傾泄出來:“兒子,原諒媽媽……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媽媽也不想啊……” 集合地點,就在省軍區操場某一個角落,從軍區大院出發,就算是步行,也不過是十幾分鍾時間,而現在手表上的時針,才指向早晨八點三十分,距離出發時間還有足足一個半小時,所以風紅偉走得很從容,他甚至還可以一邊走,一邊對風影樓繼續傳授自己在軍隊裡打滾十幾年,積累下來的心得體會。
這兩父子一前一後走進省軍區,路上的行人無論官職高低,都在對著風紅偉點頭微笑。大家都在這一畝三分地裡打滾,一個個眼睛瞪得賊大,耳朵更豎得老長,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能傳得滿城風雨。
風影樓和雷洪飛幾乎“火燒紅蓮寺”的壯舉,在整個軍區早已經被傳得人近皆知;們兩個義結金蘭成為異性兄弟,也不算是什麽秘密;至於雷明擇將軍,在短短兩周時間內,就請風紅偉到家裡吃了兩頓飯,更讓嗅覺靈敏的人們隱隱明白,愛屋及烏之下,風紅偉這位平時總會笑臉迎人的家夥,已經靠兒子架起了一座和軍長親近的長橋,他未來的仕途必將扶搖直上了。
“喲,這不是風師長嘛!”
在路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怎麽聽都有些誇張的親熱呼喊,一個上尉快步跑過來,他用看隨意的動作,接過了風紅偉手中為風影樓準備的背包,“怎麽,要送孩子出門啊?”
“是啊,這孩子要去參加個夏令營。我本來不想讓他去的,但是孩子多出去走走,見見世面,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更何況他的結拜大哥雷洪飛也一起同行,彼此有個照應,我這個當爸的也會放心。”
風紅偉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這個上尉的眼睛卻猛然瞪圓了。
以他的級別,當然不知道所謂的“夏令營”究竟是什麽,但是他也清楚的知道,從昨天晚上開始,軍區操場左側的那個院落,已經被劃為絕對禁區,他更清楚的知道,就是從三天前開始,一些分布在全省各地,在軍隊裡有著舉足重輕地位的軍界要員,都帶著和風影樓年齡相同的直系親屬,不約而同的趕到了省軍區,並在省軍區直屬招待所裡入住。
不管這個夏令營究竟代表了什麽,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541集團軍權力核心的大門,已經向風紅偉敞開了!
“風哥,”兩個人的親熱程度,在瞬間就又踏上了一個新的台階,這位上尉看著四下無人,他踏前一步,低聲道:“你在部隊也幹了十幾年了,現在出門還是乘十一路公共汽車怎麽能行,多丟面子啊。現在車庫那邊正打算處理一批使用時間太久的汽車,其中有一輛日本原裝藍鳥,說起來已經買了七年了,但是實際行程沒有超過一萬五千公裡,更保養得和新得一樣,還加裝了德國進口音響和CD,怎麽樣,老哥您要有興趣的話,廢品價,兩千塊,它就可以成為您的代步工具了,而且軍牌照掛。”
在軍隊裡,官職並不能代表一切。風紅偉是一個上校副師長,說起來也不算官職太小,平時根本沒有人理會,但是這個上尉卻絕對不同。他負責管理541集團軍的車庫,除了有專車,無論誰想要外出公乾,都要通過這裡出車,他更有處理報廢車輛的專職,手中有這份實權,又長袖善舞懂得上下奉迎,就有了和更高層軍官稱兄道弟的資本。
就連風紅偉都必須承認,上尉這一次的確是下了血本。一輛被刻意減少出車率,七年下來保養得幾乎和新的一樣的藍鳥高檔汽車,本身價值就不說了,單憑一套走到高速公路上不需要交費,闖了紅燈也不怕開罰單的軍牌,就已經是一份相當可觀的大禮。
看著風紅偉沒有立刻表態,上尉又跟進一步,繼續耳語道:“管軍區油庫的那個人,是我的老鄉,更是在酒桌上拚出來的鐵哥們,我會和他提前打個招呼,以後只要是您的藍鳥駕到,不管開車的是誰,一個字不用多說,油直接加滿,車直接開走。”
“謝謝。”
“謝什麽啊,您是我老哥,還和我這個當弟弟的客氣什麽?只要老哥你不要忘了我這個弟弟,我就心滿意足了。”
風紅偉停下了腳步,他望著上尉寫滿巴結的臉,認真的道:“放心,我肯定不會忘記你這個老弟的。”
真的,風紅偉說的並不是違心之言,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上尉,不會忘記在這條通往軍區操場的路上,他們兩個曾經說過的話。
就是在這個上尉的臉上,在他說的話裡,風紅偉第一次品嘗到了被人尊重,被人認可,被人小心翼翼奉迎與巴結,那甜美得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
“那我就不說這個謝字了,咱們兩兄弟來日方長。這樣吧,晚上到我家吃飯,讓你嫂子炒上幾個好菜,咱們哥兩好好喝上幾杯。”
“好,好,好,咱們一言為定!”
上尉被幾名憲兵攔到了操場外,他眼睜睜的看著風影樓父子,從口袋裡取出通行證,別在衣襟上,幾經盤查才終於走進了那個絕對禁地,他眼睜睜的看著在操場兩側,那一輛輛代表絕對權力與地位的軍車,他看著裡面隱隱泛起的人影當中將花閃爍,他的臉上也不由揚起了一濃濃的笑意。
在別人還沒有扭轉心態的情況下,第一個搶先巴結,而且一出手就是一份無可抗拒的大禮,先下手為強的戰術果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