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不錯。”老莊緩緩地步行在這條鋪設在湖泊邊上的石子路,朝坐在湖邊亭子裡的男人走過去。
這一汪湖泊,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
平穩的湖面,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波瀾。
這裡的水清澈見底,如果往裡面看,可以清楚地看見遍布在湖底的石頭,還有一條條魚兒遊蕩在其中。
湖邊,是一片茂密的草地,再往後去,則是一塊自然形成的植物區,各式各樣、形態不同的綠植,遍布在其中,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鳥語花香。
不過如此。
矗立在湖邊的亭子,木頭結構,頂端是一把傘狀。亭子與湖泊的水線相互接壤,甚至只需要一點風力,水就會推搡著進來,淹到亭子的地面。
但此時此刻,這種平衡並沒有被打破。
坐在亭子裡的男人,手持一根魚竿,邊上還擺著一壺酒,看起來優哉遊哉的。
“老莊,我就看不起你這個人,這裡可是我自己的夢境,你進來做什麽?”男人的話雖然是在指責老莊,但並沒有任何生氣的樣子。
老莊拱了拱手:“我也沒辦法提前通知你啊。”
男人聽聞,歎了口氣:“是啊是啊,知道了,有時候想想,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不是挺好的,但事實就好像一匹掙脫了控制的馬匹,在你屁股後面粘著你,讓你不得不跑。”
老莊對此不可否認。
從男人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一位對世間萬物不聞不問的隱者,但一旦他開口說話,那種隱者的氣質就會蕩然無存。
老莊平靜地走過去,也坐了下來:“你在那裡怎麽樣?”
男人回答:“挺好的,有吃的有喝的,就是見不得光。”
老莊點點頭:“獄卒有欺負你嗎?”
“嘿,我好歹也是在這個江湖上混了那麽久的人,這點關系都處理不好,怎麽活下來的?”
老莊沉默不語。
他的這位老朋友,因為一個女人,結果葬送了自己的半個人生。
“倒是你,”男人轉過頭來,看了看老莊,隨即又轉過去盯著魚竿和平靜的湖面:“有什麽事情嗎?否則你也不會以這種形勢來找我。”
老莊深吸了一口氣:“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男人聽聞,倒是沒有一絲驚訝:“怎麽?想通了?覺得做人沒意思?老莊啊,我可勸你,別一天到晚去研究那些有的沒的了,學學我,我現在可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她還在等我出去呢。”
老莊笑了一聲:“老朋友,我必須得走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走的話,你連她都見不到。”
男人嘶了一聲,奇怪道:“有那麽嚴重嗎?和你說的夢境有關系嗎?”
老莊點點頭。
這時候,一直處於平衡不動的魚竿,突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魚竿入水的地方,產生了一團波紋,正因為牽一發而動全身,波紋之後,保持著“河水不犯井水”的湖面和亭子,終於被打破了,水淹沒了亭子內的一部分地面,但饒是這樣,這兩位都沒有動身躲避的意思,任憑自己的衣服被打濕。
男人稍微加了點力道,魚竿重新穩定。
如果這時候從高處往下看的話,就可以看見,一條通體金黃色的魚兒,已經一口吃掉了魚鉤上的魚餌,身形矯健地遊了開去。
“魚逃走了。”老莊說。
男人歎了口氣:“逃走了又怎麽樣?”
老莊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過了一會,男人問:“按照你的性格,已經找好繼承人了吧?”
老莊點點頭:“找好了。但是是誰,我不能說。”
“知道知道,規矩嘛。不過……”男人話鋒一轉:“什麽樣的敵人,需要你這麽做?”
老莊回答:“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這次來,不光光是和我來告別的吧,說,我能幫的,肯定幫你。”
老莊緩了緩,說:“我確實是來求你一件事的。”
言到於此,他伸出手,按住了男人的右手腕。
一陣難以形容的溫熱感,從老莊的手上蔓延到了男人的皮膚上。緊接著,一個冒著光亮的“夢”字出現在了他的手腕之上,猶如會本身就是會呼吸的生命體一樣,這個“夢”字一明一暗。
“這是什麽?”男人驚訝地問。
老莊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松開了手:“我到現在為止,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剛才我將身體裡剩下的一些魂介轉移到了你的體內,雖然不多了,但足以讓你,和你的子孫在未來的日子裡隱藏起來。放心,我也不是為了讓你和你的子孫被糾纏進來,我只是希望能夠盡我的一些力量,保護你們。”
男人皺起了眉頭。
他剛才那副平靜的神色已經完全消失了:“你到底要幹什麽去?”
老莊搖了搖頭, 示意他不要再追問了。
男人又看了看手腕上的“夢”字,心中如同被一塊石頭擊中一樣,咯噔一聲沉悶的響動。
“沒有那麽簡單,對不對?”
老莊明白他問題中隱藏的意思,苦澀地笑了笑:“我沒有後代,雖然有一位已經被我列為了繼承人,但真正能夠改寫整個夢境的人,我卻沒有找到。如果你的子孫,萬幸當中有這樣的能力,請你轉告後代,一定要為之一戰!為整個夢境的安危和平衡一戰!這……就當是我老莊的遺願了。”
這句話分量有點大。
男人一下子甩掉了手中的魚竿,任憑它掉到了湖水當中。
“如果我不願意呢?!我的後人沒有義務來解決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
老莊跟著站起來,拱了拱手:“我的話已經說了,至於做不做,當然,是你的選擇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或許還能再見。”
說完,老莊的身體變成了一群往湖泊上飛去的蝴蝶,消失了。
男人一直愣著,直到雙腳再也站不住了,癱坐在地上。
“我可能錯了……你才是那條遊走的魚……”他的雙眼裡閃出淚光,自言自語地說著……
這一次之後,他們兩個再也沒有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