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許久沒有傳來動靜。
　　呂世良勇敢地探出妖念，果然，外面的主人早已經不見蹤影。
　　於是他不再束縛玉姝，先是一個驢腦袋鑽出土坑，大喘氣著:
　　“主人走了，咱們等著吧。”
　　玉姝小姑娘小臉上全是疑惑:“呂大哥，徐……前輩總是這樣嗎?”
　　她本來想和之前一樣，叫哥的，畢竟這位徐前輩跟她大師兄是好友，按道理是一個輩分的。
　　但剛才的情形讓她突然多了一絲敬畏之心。
　　呂世良半躺在地上，一副心累的模樣:“哎，別提了，主人是年輕人嘛，總是會有很多想法，我跟著他這麽久了，照顧他好累的。
　　別看我只是一隻驢，我幫主人做的可多了。”
　　主人又不在，他盡管吹自己的牛逼。
　　玉姝果然一副崇拜的模樣:“真的嗎?那呂大哥你真的好辛苦啊，我之前聽說像呂大哥這樣的靈獸想要修煉成功，要費很大的勁。
　　呂大哥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才有現在的修為吧，這麽說起來，呂大哥還是徐前輩的領路人了。
　　不過徐前輩也好厲害，這麽年輕，就是真人了嘞。”
　　呂世良不樂意了，伸出一隻驢蹄子，很是嚴肅糾正道:“玉姝妹子，我要提醒你一個很嚴重的錯誤，我，呂世良，的主人是一個金丹大修，老祖級別的人物。你說他是真人，那就是在侮辱他！
　　我堂堂呂世良會屈尊跟著一個小小的真人嗎?”
　　玉姝羞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呂大哥，我忘記你之前說的話了。”
　　“沒事沒事。”
　　呂世良寬宏大量道:“你在我面前說說沒事，但我主人是個小心眼，你可別在他面前亂說。
　　咱們繼續聊之前的話題，我能有今時今日的修為境界，那可是吃了好多苦的。你這種小姑娘是無法領會的。”
　　呂世良想起了自己在靈獸堡的時候，那群賤人喂他吃的靈丹全是味道最奇葩，最難吃的。
　　明明他聽住他隔壁的靈獸兄弟說，還有什麽蜜糖味，酸梅味，麻辣味的各種丹藥。
　　可他吃的……
　　哎，多不容易啊。
　　呂世良為自己悲慘的遭遇唏噓不已。
　　玉姝以為自己提到了面前這頭驢子的傷心往事，趕緊轉移話題:
　　“那呂大哥，徐前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我給你做些吃的吧。”
　　按照她在谷中那些仆人口中聽到的故事傳說，像呂大哥這樣的靈獸吃了很多很多苦，茹毛飲血，從來不知道美味食物是什麽東西。
　　主角經常靠著一串烤肉就把靈獸勾引到手了。
　　於是小姑娘信以為真，特意練了一手。
　　呂世良眼睛一睜，瞪得特大:“你還會做吃的，行行！趕緊的，你不知道主人餓了我多久了！”
　　因為體內積攢了太多藥力，呂世良經常被徐立找各種理由克扣他的夥食，他除了在刹馬鎮偷偷吃了半頓，基本上就沒好好吃過了。
　　他也是有驢權的啊！
　　至於為什麽是半頓，因為那些王八蛋凡人給他喂得全是草料，豆子，青稞，連一點葷的都沒有。
　　玉姝歡快答應一聲，從自己懷裡的小小儲物袋中熟練地掏出食材，調料，一看就是個老手。
　　……
　　待到徐立歸來的時候，太陽正好西斜，橘黃色的余暉落在半山腰上，將一隻驢子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這隻驢子懶洋洋地躺在地上，周圍散落著許多白色的骨頭渣，全是這隻驢子嚼碎了覺得不好吃吐出來的，再過去一點，就是一個已經熄滅了的火堆。
　　他敞開肚皮，露出腹下唯一沒有被鱗甲覆蓋的皮毛，一個小姑娘拿著一把粗製劣造的骨頭梳子吃力地給他梳著腹下不多的毛發。
　　而這頭驢子則是愜意地哼哼著，不時說道:
　　“玉姝妹子，再往前一點，那裡癢癢，嘶……真是舒服啊！這種生活，就是給我頭母驢子，我也不換呐。”
　　“是嗎?”
　　“當然是了，母驢子哪裡懂得呂大爺的智慧，嗯?”
　　呂世良就似被雷劈了一樣，身體先是一僵，然後腹下毛發全都豎了起來，驚聲道:
　　“主……主人！”
　　玉姝也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徐……徐前輩，你回回來了！”
　　“你可是好享受啊。”
　　徐立冷冷盯了一眼這頭貪圖享受的蠢驢，然後以一種溫和的眼光看著玉姝:“不用害怕，若是這頭蠢驢欺負了你，你盡管同我說，到時候我請你吃驢肉。”
　　“知……知道了。”
　　玉姝瞧了一眼都快翻白眼的呂世良，突然懷疑起了之前他口中和主人的共同冒險故事。
　　在故事裡，他呂世良可是不畏危險，勇往直前，不怕艱難險阻，幫助主人一路斬妖魔，誅鬼物，破強敵，才成就了今日的金丹大道。
　　可現在看到被徐前輩一句話嚇得快要冒涼氣的呂世良，這些故事立馬就打了九成九的折扣。
　　“說說吧，我不在這些時間裡，你都做了什麽?不會就讓玉姝伺候你了吧。”徐立淡淡道。
　　呂世良瞬間回了魂，邀功道:“當然不是，知道這裡是主人的家鄉，小驢哪敢怠慢。
　　您瞧瞧，這裡的土我都給翻新了，那些草我也拔了，還去周圍逛了逛，保證方圓二十裡內，沒有一個精怪野鬼來打擾了主人家人安息。”
　　就算是有，等他逛了之後也沒有了。
　　要喂飽他，小姑娘儲物袋裡準備的食物可不夠。
　　呂世良這一說，徐立才發現之前的孤墳果然多了一絲煙火氣，連那塊青石碑似乎也被擦洗過了，不過看這份手巧，絕不是一個驢子能乾的事。
　　他看了看一旁閉嘴不語的玉姝，輕輕哼了一聲，算是放過了呂世良。
　　對著青石碑，徐立衣袖一揮，便有一個惡鬼頭顱掉了下來。
　　那惡鬼頭顱迎風見漲，最後掉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恢復到了磨盤大小，光是一雙眼睛，就和銅鈴似的。
　　“這裡是哪裡?啊……吼！”
　　惡鬼頭顱大吼一聲，山林間就多了一陣大風。
　　“是你！”
　　這惡鬼頭顱自然就是無生鬼王，他最為依仗的鬼王真身被天煞鬼王暗算一回，又被徐立和大將軍的劍器毀滅，此刻只剩下了一顆腦袋和殘破的魂魄。
　　其實若不是最後一擊，徐立收了手，利用最後的力量保護住他的殘魂，他早就灰飛煙滅了。
　　“自然是我。”
　　徐立望著無生鬼王，臉上無悲無喜，輕聲問道:
　　“你可還認識這裡?”
　　無生鬼王眼珠一轉，便將此地情形收入眼中，不屑道:“區區殘破山野村莊，本王何必認識。”
　　徐立目中神光一閃，無生鬼王的頭顱就燃起了一層青色的冥火，這種仿佛自地獄誕生的火焰，對於魂魄的傷害最是深刻。
　　短短片刻，無生鬼王就有些承受不住，火焰中傳來他的陣陣哀嚎嘶吼聲。
　　靜靜等了一刻鍾的時間，徐立才將火焰收起，再次問道:
　　“現在可有了印象?”
　　無生鬼王明白自己已經是階下之囚，身體力量潰散了九成九，唯一的可能就是求個痛快。
　　所以他倒也配合起來。
　　“本王……我去過的地方何止千萬，此地看起來經過連年荒廢，形貌已經大變，我確實不認識。”
　　“我來提示你一下，這裡是宗州，下馬郡，禾城府，徐家村，而我，我就是徐家村剩下的唯一村民！徐立！
　　約莫在十年前，你可還記得，你曾親手毀滅了一個無辜的村子！”
　　徐立氣息猛地一波動，腳下直接踩出了一道綿長的裂縫。
　　無生鬼王見此情形，哪還不明白，面前這位金丹修士，竟是十年前他無意中遺漏的一個小小村童。
　　十年！
　　區區十年！
　　一個他伸出根拇指頭就能碾死無數回，螻蟻一般的角色，竟用了十年時間，就親手斬下了他的頭顱。
　　“哈哈哈……”
　　無生鬼王大笑起來，笑到流淚:
　　“一個小小的漏網之魚，竟釀至今日大禍，斬草不除根，因果必報，果不欺我，果不欺我啊！”
　　“你殺了我吧，往日之因，今日之果，我隻恨當日我不果斷一點，殺了你！”
　　若是當年，他在生出感應之時，便用盡全力，殺了那個不過真人的小小劍修，也不至於有今日苦果。
　　可一次錯，便次次錯。
　　當日，他以為自己鬼王身成，若不是天地所阻，何處不可去得，何人能夠擋之。
　　可最後，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劉安平這個老對手成就金丹，看著徐立這個新生金丹囂張地斬破他的洞府，讓他淪為劍下殘魂。
　　徐立卻未立刻動手，而是轉而問道:
　　“你身為寒州鬼將，為什麽要來宗州?當日你本有機會殺我，是何故讓你逃了?”
　　這也是徐立搞不明白的地方。
　　無生鬼王門前就有一個鎮鬼軍壓著，他是怎麽敢偷偷跑出來的，那時候，他應當還未成就鬼王才對。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他，修行界中能殺他的修士不在少數。
　　隨著徐立的問話，無生鬼王也勾起了回憶，身為鬼王，從鬼物誕生開始，所有記憶，都不會忘記。
　　他只是稍稍回憶，便記起了當年發生的事情:
　　“當年，我聽聞天地間有數處，有金丹契機誕生，得之，可成就金丹。當然，那是你們修士的說法，於我們而言，就是鬼王契機。
　　寒州有兩處，被靈獸堡之人和天煞那家夥得了，我心中不甘，便冒險來了宗州。
　　不久，機緣出現。
　　我不敢暴露身份，怕引起群起而攻之，隻敢以鬼道修士的身份行動，無法發揮出全力，終究是不敵你們修士的人多勢眾，最後隻得了一份成金訣敗興而歸。
　　可恨！若不是我隻得了成金訣，卻未得到其他信息，我絕不會慌忙成就鬼王，以致於只能成了八品鬼王！”
　　徐立沒想到當中還有這等隱秘。
　　那金丹契機，他卻是從未聽聞，大將軍應該是知道的。
　　否則他不會知道無生成了鬼王，卻被鎮壓在鬼域當中不出，還派人偷了他的孩兒，以此試探。
　　不過再想想，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當初，他就是一個小小供奉，權限不夠。
　　等到他入了大將軍的眼之後，又沉迷在修行之中，修行界的消息，大部分還是那些與他交好的供奉在交談中無意中說出，還有小部分是他感興趣的，才去了解。
　　然後，他已經成就了劍道金丹，這等金丹契機對他來說就是更沒用了。
　　“然後，你就因為遷怒，滅了我的村落！”
　　徐立接了一句。
　　無生鬼王只求速死，也沒隱瞞:“不錯，當時我離開金丹契機出世地點，心情大壞，便一路灑下天火，讓這些凡人償還那些修士對我的傷害和侮辱！”
　　“我不知道你的村莊在不在其中，但你既然認得是我，那便就是我了。”
　　“不對！那當日你為何要跑?”
　　徐立知道自己本是逃不了噩運的，只是無生鬼王當日急匆匆逃了，還讓他看到了真面目，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莫名的，徐立想到了自己得到的傳承和那個黑袍人。
　　無生鬼王鬼目中傳出一絲恐懼:“當年……當年有一股極為恐怖的氣機掃過了我， 讓我的掩飾手段瞬間暴露，那……那絕不是人的力量！
　　即便是現在的我，也絕計做不到當時他那樣，我不知道是敵是友，便早早逃了。
　　也正是如此，我回到鬼域之後，才迫不及待地用那份成金訣煉化了鬼域積攢的氣機，一舉成就了鬼王。
　　可恨！若不是他們，我怎麽會落得今日這個地步！”
　　“連你也沒看到他嗎?”
　　徐立本來還想探尋到一點黑袍人的消息。
　　成為了金丹，他覺得自己也有一點把握找尋到當年的真相了。
　　仇要報，恩情也要還！
　　那黑袍人別管是正是邪，但他給了自己傳承，讓自己能夠修行，這便是恩情！
　　“沒有。”
　　無生鬼王頭顱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看著遠處漸行漸遠的夕陽。
　　“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了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本王，一生，無悔！”
　　“我給你一個活的機會如何?”
　　徐立突然道。
　　“真的?”無生鬼王又驚又喜。
　　“假的！”
　　青冥火吞噬了無生鬼王，隻余下一句深深的詛咒:
　　“你騙我，我詛咒你，詛咒你一輩子不得大道！”
　　“無悔，這就是你的無悔嗎?”
　　徐立冷冰冰反問道，可惜此刻沒有人能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