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客棧。
客棧很大,是兩層結構,中間是大廳,最中央還是個大舞台,客人可以在第二樓上房,一推開窗就能看見底下好似無骨一樣妖嬈的舞女,風景獨好。
因為徐立的到來,客棧內陷入了寂靜。
大家就算不知道什麽修士,神仙,卻也知道能夠輕易在他們所有人耳邊說話的人絕對是高人,惹不得,惹不得。
沒瞧見刹馬鎮最牛的黃三爺都小心伺候著嘛。
“不用管我,大家繼續樂起來。”
徐立頗有些新奇的感覺。
修行和世俗總是有層隔閡的,就算修士就在世俗當中,但眼光,心態,身份,已然不是一類人了。
徐立之前接觸的還是修士多,特別是在鎮鬼軍待的這幾年,更是連一個普通人都沒見過。
現在甫一接觸,發現還挺爽的。
不過堂堂金丹修士,老祖一樣的人物,跑來跟一群凡人面前找感覺,除了徐立,怕也是沒其他人這麽幹了。
徐立的話並沒有起到太大作用,眾人還是呆呆站著,有剛剛跌倒,被人踩了幾腳,現在卻不敢擦自己臉上的血。
徐立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並沒有說什麽,終究是他打擾了一群人歡樂的夜。
但一直關注著徐立的黃三郎卻是大驚起來,這種人物,就是個小小的不開心,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個大災難。
等到躬身伺候著徐立進了最好的上房,黃三郎連忙對著隨身吩咐幾句,然後才跟著進了房間。
沒多久,底下便又響起了樂聲,歡快的氣氛似乎又回來了。
徐立就算不用神識,黃三郎的吩咐也不會逃過他的耳朵。
甚至方圓數百米內的風吹草動,蟲鳴囈語都逃不過他的五感,只不過區別是他想與不想而已。
“菜的味道不錯。”
徐立夾起了一塊魚肉,雪白滑嫩,入口生津,很是美味。
“大人喜歡就好,大人嘗嘗我們這兒特色的黃沙酒,這種酒埋在黃沙深處,經過十年,百年的窖藏,十不存一,每一口都是絕對的美味。”
黃三郎趕緊笑道。他瞧出來徐立不喜歡四娘這種徐娘半老的貨色,所以也沒叫她進來,自己小心的斟酒。
徐立對於酒,沒有太大的喜愛,也不怎麽抵觸。
只是黃三郎說的不錯,他便嘗了一口。
味道還行,比那些味道寡淡的靈液泉水要好喝一點。
於是他便多喝了兩口。
見徐立喜歡,黃三郎趁熱打鐵,又倒了一杯,同時說道:
“大人若是久留一些時日,就會有一批窖藏百年的老酒到了時日,本是要進貢上去的,但大人來了,也可以多嘗嘗。”
徐立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只是就著酒,又吃了幾口菜,這裡的菜味道真的不錯。
突然,他問道:
“這裡,似乎不太平?”
黃三郎一愣,然後馬上明白了徐立的意思,臉上帶上了一絲哀意:“如今這世道,哪裡還有太平的地方。
我倒是聽過路的商旅說過,寒州北邊好像日子還算穩定,不過那種苦寒之地,想必就是那種東西也不願意過去吧?”
“那種東西?”
徐立問:“是鬼物嗎?”
黃三郎沒想到這位大人說的這麽直接,在這裡,鬼物是一件很忌諱的事情。
不過想到這位大人的身份,他也就釋然了。
隨手就是幾塊靈石拋出來,按照當初結交的那位遊方道人所說的境界,起碼是煉氣後期,甚至大圓滿的人物了。
甚至……真人也有那麽一絲可能。
畢竟宗師就可比擬普通的煉氣修士,加上靈石小部分流出之後,宗師武者似乎也不簡簡單單地隻停留在宗師這個境界。
還有了宗師巔峰,宗師之上的說法。
傳聞中,宗師之上,就能和真人過過招了,當然,也就是過過招的樣子。
空穴不來風,黃三郎覺得這世間還是存在這種武者的。
不過他絕不是就是了。
畢竟他連宗師巔峰是個什麽玩意都沒摸到邊。
思緒馬上轉回,黃三郎恭敬回道:“不錯,正是鬼物,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以前也聽過,見過,但也不怎麽常見,我十幾年也就見過一兩回。
可最近這些鬼物卻是越來越常見了,也不是什麽厲害玩意,普通的二流武者就能傷到他們,不過有些厲害的,就是宗師武者也要在其手中吃癟。
小人也練了幾十年武功,小小的算個宗師武者,可面對那些鬼物,也是有苦難言。
就光這三個月,我們刹馬鎮就死了四個弟兄,更別說那些連武功都不會的普通人,就更多了,全是被吸幹了精血。
現在人心惶惶,大家夜間都不敢出門了。”
“嗯?那這裡是怎麽回事?”
徐立可知道他沒出現的時候,這裡別提多熱鬧了。
黃三郎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有些無奈道:“及時行樂唄,誰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就死在鬼物的手裡,不如趁著現在還活著,多找一點樂子。
再者說我們這裡本地居民很少,大部分都是過路的商客,他們都是把腦袋放在褲腰帶的人,就更加樂意把錢花出去了。
畢竟也沒幾個人願意以後自家的老婆孩子拿著自己的買命錢去找別的男人。
而且我們聽說,那些鬼物怕人氣,人越多,他們就越不敢過來,所以一到了晚上,除了那些躲在家裡不敢出門的人,鎮子上很多人都選擇道這裡來找些樂子。
我覺得還是有點作用的,悅來客棧這幾個月來,算是遭受鬼物最少的幾個地點了。”
黃三郎知無不言,很快就將刹馬鎮的形勢說的一清二楚。
徐立倒是有所預料。
這裡雖然是商路要點之一,可在修行人眼中,這裡人少,又沒什麽資源點,肯來的就少。
不過也正是如此,所以找上門的鬼物也就少了。
畢竟在這裡頭天殺了人,第二天可能連灰都沒了,就是偶有幸運留下了屍體,也埋在黃沙深處,怕是剛有了形狀,第二天就被太陽曬化了。
黃三郎說這裡人心惶惶,但勉強算一份樂土了。
要知道就算寒州有鎮鬼軍存在,可光是從無生鬼域跑出去的鬼將就有十幾個,至於其他幾十個,自然是在逃跑的路上,就被鎮鬼軍乾掉了。
更別說那些鬼兵和陰魂了。
這些對於鎮鬼軍來說,是不值一提的小角色,可對於普通人來說,就是大恐怖了。
就算徐立知道大將軍有意再次為鎮鬼軍補充兵員,而後化整為零,調往寒州各地,想要撲滅各地的鬼災。
可計劃終究還是計劃。
想要守護各地,除了官方力量,還得協同那些分布在各地的宗門,他們才是各大地頭蛇。
只是現在朝廷自己的關系都是一團亂麻,今天聽哪位皇子想要造反,明天就有哪位皇子不幸遇難。
連鎮鬼軍這樣的利器都已經開始自治了,那些宗門就更不願意陷入漩渦當中,白白丟了自家的傳承。
總之,鬼禍已經不再是當年徐立進京之時,那些修士口中的疥癬之患,而是心腹大患。
而且不是沒能力消滅,而是沒時間消滅。
大家都忙著乾自己的事情。
以前徐立還覺得鬼域內有鬼兵上萬,鬼將數十,有的更有鬼王帶領,力量何其龐大。
可畢竟徐立已經有了一個覆滅鬼域的經驗。
他便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
天下八大鬼域,七大鎮鬼軍,只要宗派界,加上朝廷,一方出動幾個金丹修士,精誠合作,鬼域覆滅其實不過是在翻掌之間。
不過可能就是這樣輕視鬼域諸多鬼將,才坐看鬼域勢力越發壯大起來。
當初宗派界不願太過幫忙,就是要諸多鬼將拖住朝廷的力量。
現在就更加不會了。
徐立突然笑了笑,好像他是揣摩出了一點味道。
可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金丹修士眼中,普通的人也就是個數字罷了,只要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只要不阻礙自己的金丹大道,再多的性命也不過是修行路上輕輕濺起來的一朵小小浪花。
不過他現在就是金丹修士了啊。
他在乎這些普通人的性命麽?
怕是不在乎的。
若是有人拿著這些普通人來威脅他,讓他束手就擒,他會願意嗎?
肯定是不願意的。
不過人嘛,總是對自己寬容些,徐立就是對那些穩坐釣魚台的各大金丹看上去很不爽。
而且他也有看不爽的資格了。
在徐立靜靜思索的時候,房間內安靜了一小會,這間房子的隔音做得很好。
黃三郎不知道這位大人有什麽想法,也不敢輕舉妄動,隻緊繃著身子,隨時聽候吩咐。
突然,徐立端著一杯酒,推開窗戶,頓時滿耳的喧鬧聲就蜂擁而進。
徐立和黃三郎在房間內也聊了一段時間了。
外面也不再是迫於壓力,強顏歡笑了,在酒精和美人的刺激下,每個人都綻放出了自己獨特的魅力。
就像黃三郎說的,及時行樂,滿腦子都是刺激的他們才不管樓上坐了一尊多大的佛,只要他們開心,就是現在死了也可以。
當然,真的讓他們現在去死,他們自然也是會害怕的。
“你說,要是你們知道本來你們可以活得很好,很安全,可就是有人不願意你們過得安生,看著你們掙扎,求死,就好像看著螞蟻一樣無動於衷。
你會怎麽想?”
徐立瞧著底下帶著地方特色的舞女,她們有著古銅色的肌膚,卻不粗糙,和綢緞一樣光滑,穿的也很清涼,臉上蒙著輕紗,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說實話,他沒經歷過這種陣仗,甚至連女人都接觸得少。
可莫名的,他的心很安定,沒有一點波動。
大概這就是沒遇到對的人吧。
而聽了徐立的問題,黃三郎沉默了會,他才緩緩說道:
“還能怎麽想?認命唄。”
“認命?”
“是啊,認命。”
黃三郎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接著道:
“不怕大人笑話,三郎自少出聲貧寒,娘親是個舞女,連爹是誰都不知道。
為了出人頭地,我把自己這條賤命賣給了我當年的老大。我為老大擋過刀,赴過死,可最後反而老大死了,我活了。
後來有個貴人欣賞我的忠義,給了我一口飯吃,我給他賣命。
命這東西,越賣越值錢。
我現在也算有點小小的成就了,刹馬鎮黃三爺,凡是在這條路上走商的人,誰沒聽過我的名聲?
可那又怎麽樣?誰不是只有一顆腦袋,掉了就沒了。
我兢兢業業的乾事,就是不想自己腦袋掉得太快。
可真的要沒了腦袋,我也認了。
這輩子,我瘋過,狂過,殺過,喝過美酒,睡過美人,騎過烈馬,已然精彩。
我不知道大人所說的大人物是何等人物,但大人對於小人來說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大人就好像老天爺。
大人讓小人死,小人反抗不了,只能乖乖受死,最多求個痛快。
所以老天爺讓一個人死,那人怎麽能反抗得了?
就好像底下的那群人,他們不知道自己明天出門可能會死嗎?可就算知道,他們今天就不樂了嗎?
不是的,他們不會害怕明天會死,只怕今天樂得不夠。
及時行樂,才是我們這些人的寫照。”
又是一大堆話,黃三郎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看著面前這位大人,就好像看見了自己最親近的人,忍不住對他說出了心裡話。
他自然不知道什麽叫做神魂的力量。
江湖上所謂的迷魂術,攝魂大法,也不過是涉及到神魂力量的一點皮毛的皮毛。
而神識這玩意是神魂延伸出來的力量,徐立只不過稍微研究了下,就讓黃三郎對他知無不言,而且保證沒有謊話。
除非他連自己都騙了。
“及時行樂……”
徐立喃喃出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他並不反對每個人的生活方向,追求的人生意義。
黃三郎口中的及時行樂是他所求,他便不會干涉。
只是不知道為何,他的心有些觸動。
他好像從來沒怎麽真正樂過吧,突破的喜悅,成功的喜悅,甚至賺錢的喜悅,可隨之而來的總是更大的憂慮,更高的目標。
就在他思考之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喊聲。
“老大,虎子發信號,外面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