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輔本來也是堅定的主戰派人物,此時的態度卻不免有些畏首畏尾的嫌疑。
曾有後人評說宋徽宗之後到南宋時期的很多宰相:“故知身在局外者,易為空言,身在局中者,難措實事!”意思是說一些大臣不在權力中樞的時候,往往只是盡言事之責,無行事之權,故多空發議論,通常表現為情緒激昂,慷慨陳詞,戰意滔天。一旦進入了權力核心,知道了更多的內幕,立馬銳氣全無,心生怯意,把當初的豪言壯語拋至九霄雲外。
趙構揉了揉太陽穴,初時大感為難,蒙人的事現在不能說,但不拿個章程出來吧似乎不大合適,哪有不拿主意的明君?
可以說朝臣的奏章,既是向皇帝反映具體問題或者提出建議,對新皇來說又是對皇帝治國理政能力的考量,沒點水平都不好混的說。
好在多年的歷史可不是白學的,他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便回復道:“曹卿所奏,不無道理,可召旨,令州郡屬官各自推薦名士賢人十名,附其品行能力一並上報。另,鼓勵流民開荒墾地,由州郡發放種子,租農具、耕牛,免三年田賦;江南地區減少商稅,支持納銀、絹代替田賦,以充國庫。關於對金作戰,稍後再議。”
曹輔躬身施禮:“聖上明鑒,臣遵旨。”說完便退回到隊列之中,下意識地看了李綱一眼,似是向他傳遞了什麽信息。
但李綱這人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可不會考慮曹輔的一瞥中是否有什麽暗示,不等趙構發話,便橫向邁出一步,朗聲說道:“臣有本奏!”
小德子又忙不迭地跑上去,接過奏章,呈給趙構。
李綱的字,和他的為人一樣剛正挺拔,氣勢逼人:“自金兵第一次南下,割太原、河間、中山三鎮之時起,河北、河東百姓即自行聚集起義,懷土顧戀,以死堅守,絕不作金人順民。
數百至上千人的小股金兵時常被義軍打敗甚至消滅,然義軍兵械並不甚精,其所以能夠取勝,皆因心協力齊、奮不顧死之故。若能得到朝廷的應援,予以妥善組織和指揮,便可以盡執敵人戮之。
當務之急,應盡快聯絡、收攏河東和河北義軍,共同抗金。張所、傅亮二人在此前抗擊金兵時甚為得力,民間聲望較高。故,臣舉薦張所、傅亮二人任河北、河東招撫使,組織、收攏忠義之士,與朝廷大軍協同作戰,抗擊金兵,懇請聖上恩準。”
傅亮是誰,趙構不知道,沒有印象,但張所之名,他還是清楚的,也是個抗金名將。原歷史中同樣也是由於李綱的舉薦擔任龍圖直學士、河北招撫使(前面是官階:從三品,後面是具體職務:河北招撫使,和之前宗澤的河北義兵總管差不多),在大名府招撫義軍。
而且,原歷史中,張所相當於嶽飛的伯樂。因宋高宗趙構聽從汪伯彥、黃潛善之言欲避戰南逃,嶽飛不顧自己官卑職低,披肝瀝膽,向宋高宗趙構“上書數千言”,結果換得“小臣越職,非所宜言”八字批語,並且被革除軍職、軍籍,逐出軍營。
嶽飛仍不改抗金初衷,便投往大名府,在以前共事過的同袍趙九齡的引薦下,見到了當時“聲滿河朔”、正多方收攬英才抗金的招撫使張所,這是他第四次從軍。張所極為同情嶽飛的遭遇,並因欣賞其才乾,將其破格提拔為統製,統領一軍,受都統製王彥管制。
後來,嶽飛因感王彥過於謹慎,有怯戰之嫌,便率部下擅自出戰,孤軍深入,多次大敗金兵,
也因此削弱了王彥部隊的實力,成為王彥兵敗的一個因素。嶽飛歷盡艱辛,重回王彥部,不被其接納,但王彥也並未以軍令處斬嶽飛。嶽飛回到東京,再次歸屬宗澤領導,宗澤珍惜嶽飛的才乾,體諒他的愛國之心,便原諒了嶽飛違反軍紀的行為(指其率隊離王彥之事),留其在營中聽候差遣。之後,沒多久,嶽飛因戰功卓著,重新被宗澤提拔為統製。 如今,李綱仍舊如原歷史中一樣,舉薦張所,不過是時間提前了一些。由此可見,有些人有些事,不論歷史的進程是否發生了變化,仍然存在一種必然性。
這個發現,令趙構的心裡感到頗為高興,有些人該不該用、該怎樣用他能心裡有數,就等於是開掛了,這個掛絕對夠強!
比如現在,他就絕對不會如原歷史中的趙構一樣自毀長城,罷了李綱的相位。
原歷史中,禦史中丞(從三品,有監察百官之責)顏岐說:“李綱為金人所惡,不宜為相。“右諫議大夫(從四品,掌規諫諷諭)范宗尹說:“李綱名浮於實,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相。”
因為這麽奇葩的原因,正合宋高宗的心意,李綱隻幹了75天的宰相,便遭罷相。張所也被貶,死於鍾相、楊么之手。
趙構下意識地掃了顏岐和范宗尹兩人一眼,看得兩人心裡一驚,頓時有些忐忑不安起來,本來偷偷觀望新皇的眼神立馬收了回來。
李綱的建議,趙構一點折扣都沒打,完全采納了他的意見。
之後的朝會完全是主戰派的表演,讓趙構覺得非常滿意,起碼,如今的朝廷沒有表現出以前黨爭不止的局面。
趙構估計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因為投降派和主和派的官員在金兵圍城前後私逃了不少,又攝於趙構之威辭職了一些,從人數上來說,已經遠遠不如今朝的主戰派。二是因為他本人是主戰派,這些主和派的朝臣都是人精,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聖上都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了對主戰派的支持了,他們何必做那惡人頭?
直到早朝結束,顏、范二人也未發一言,不知道是本來就沒打算發言還是怎麽的,其他主和派官員也同樣如此。
而趙構也決定暫時先放他們一馬,主和派的人不能重用,卻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大動乾戈。雖然主和派在朝中隻佔少數,但若是都給免了,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出足夠的蘿卜來把坑填上。
最終,關於對金作戰,經過趙構和主戰派李綱、宗澤、陳淬、張叔夜、嶽飛、韓世忠以及汪若海、何栗等人的討論,達成了一致意見:打還是要打的,但目的是將金兵趕回去,當然了,能將幽雲十六州都給收回來更好。
金人需要時間修整,大宋更加需要時間療傷。
所以,趙構讓宗澤親自擔任主帥,嶽飛擔任副帥,率十萬大軍發兵潼關,如金兵未退便擇機與其決戰, 聯合西路軍將其徹底打垮;如金兵退去,便一路追擊,不圖斃敵,隻為收復失地;每收復一地,必安排抗金堅決的官員留守,絕對不允許任用首鼠兩端、立場不堅定的官員擔任一地主官。
“有不從者?立斬!”趙構惡狠狠地說道。
為便於宗澤行事,趙構請出天子劍與他,予其生殺大權,也就是傳說中的尚方寶劍。
如此一來,百官心裡都如明鏡一般,透亮的很,聖上是堅決的主戰派,而不只是嘴上喊喊口號的那種。
散朝之後,才巳時三刻,張叔夜與戶部尚書梅執禮率人於開封府大開衙門,按照登記簿發還金銀錢物於開封百姓。
擁有財富固然開心,卻從來都不及失而復得的喜悅更甚。
開封府衙門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滿面,從心裡感激新皇的恩德。
當一個失去丈夫的中年婦人多領了十兩銀子而主動跪拜於地叩謝聖上恩典時,眾多百姓忍不住喊起了“吾皇萬歲萬萬歲!”
百姓的要求並不高,皇上也罷大臣也罷,誰對他們好一分,他們便會回報十分!
反之,必是取禍之道!
金兵圍城期間,張叔夜不但親眼看到有文武官員被憤怒的百姓圍攻致死,甚至自己都被圍攻過,若不是有親兵拚死護衛,他也早已殞命。
這種事情,看來是不會再出現了,張叔夜欣慰地看著眼前拜伏一地的百姓,不禁為自己的決定感到自豪,這樣的聖上才值得自己用盡一生去追隨!
君臣一心,其力斷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