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似燈,夜色如水。
朦朧的月光下,三輛車打著明晃晃的車燈,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緩緩而行,車廂裡一片寂靜,盡管有冷風不斷地從縫隙吹進來,凍得眾人直打哆嗦,但依然沒人說話。
車窗外,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在月光下露出了清晰的輪廓,放眼望去,像是披上了一層輕紗一般,路邊,幾根光禿禿的老樹伸展出的枝丫在風中抖動,很沒落,又很枯寂。
車上,孫廣明筆直的坐著,如老僧入定一般,兩隻眼睛始終盯著前方燈光照耀下的路面,一點兒也不敢分心,生怕出了什麽意外。
陳寶樹斜倚在座位上,高昂著腦袋,嘴巴張得大大的,雙手交疊在胸前,看上去很是“癡傻”。
沈怡中曲著身體,時不時透過玻璃觀察後面的兩輛車,似乎非常擔心山田貴之溜了。
張炎則靠在柔軟的墊子上,看向窗外,目光隨著車輛的移動而移動,全無一絲倦意。
車子一路向西,隨著路面越來越平坦,孫廣明也慢慢的放下心來,他碰了碰張炎的胳膊,打破了原有的寧靜,低聲問道:“老弟,你說我們今天拚死拚活的抓日本特務,許多年以後,還有人記得嗎?”
“老兄,我可從來沒想過身後事。”張炎隨口敷衍道。
孫廣明猶不死心,往後挪了挪身體,笑道:“現在想也來得及。”
張炎想了想,搖頭道:“恐怕不會。”
孫廣明略作思量,歎氣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乾我們這一行的人,將來大多數怕是要留下惡名啊。”
張炎卻是淡淡一笑,非常豁達的說道:“老兄,你我都是國民黨黨員,於公,當時刻牢記先總理遺訓,鞏固黨國的千秋大業,於私,只求一個問心無愧就行了。”
孫廣明聽了張炎的這一番話,坐在那兒默然不語,恍惚間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車廂裡再度安靜下來,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有那不知疲倦的馬達轟隆轟隆地響著。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凌晨三點左右,漫天的星鬥漸漸隱去,烏雲開始布滿天空,車子向前行駛了不足一裡地,一場大雨便落了下來,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大大降低了前行的速度。
雨點打落在車蓬上,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宛如戰場上的鼓點一般。
“發生了什麽?”
睡夢中的陳寶樹突然被驚醒,當看到車外無邊的雨幕時,不由得怒罵道:“這賊老天,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說下雨就下雨。”
“如果這場雨一直下的話,我們恐怕得早上八點才能趕到南京。”孫廣明也是憂心忡忡。
“我倒是希望這場雨一直下,而且越大越好。”張炎語不驚人死不休。
孫廣明、陳寶樹、沈怡中三人果然被這等“豪言”給震住了,遲疑了片刻,孫廣明率先問道:“老弟,難道你的計劃把這場雨也算進去了?”
張炎笑道:“原本沒有。可是現在我覺得這真的是一場及時雨,你們想想,一旦我們到了南京,如果大雨還沒停下,
那麽我們跟蹤抓捕淺田見澤和武田一郎是不是要容易得多呢?”“這麽說,老天爺是想幫我們一把。”陳寶樹揶揄道。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天地間一片昏暗,好似無邊無際的深淵,黑得讓人絕望。
三輛車在滿是泥水的道路上緩緩前行,每行進一步都無比艱難。
窗外,寒風苦雨,車上,四人抱著胳膊直打哆嗦。
這一刻,時間過得很慢,讓人倍覺煎熬。
……
雨未歇,天漸明,早上八點半,一行人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回到了南京。
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爾可以見到幾個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兩旁的店鋪也早已關上了大門。
三輛車在雨幕中穿行,剛剛進入特務處大門,張炎就看到兩名身著淡綠色軍裝的軍官從一輛黑色的小轎車裡鑽出來,並肩向大樓走去。
兩人的步子跨得很大,右邊那人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神采奕奕,身材挺拔如山,看上去頗為幾分威嚴,左邊那人像是一個副官,只見他一手撐著一把大雨傘,一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身體微曲,動作很是輕緩,透著幾分恭敬。
“是他!”陳寶樹低聲自語。
“他是誰?”張炎心中一驚,他可以確定,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兩人。
“副處長鄭新民。”沈怡中輕聲回答道。
“怎麽我進入特務處以來從來沒碰到他?”張炎有些好奇。
“你以前見過才有鬼了!”孫廣明目光一頓,解釋道:“去年年初,他被委員長派往歐洲進行考察,如今他既然回來了,應該是考察結束了吧。”
這時候,鄭新民已經走到了大樓的房簷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從大門口開進來的三輛車。
“怡中,你待會兒帶幾個人把山田貴之關到九號審訊室裡去, 寶樹、老弟,你們倆跟我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孫廣明神情嚴肅的說道。
三人皆點了點頭。
車子剛剛停穩,孫廣明立即開門下車,隔著老遠就衝鄭新民打招呼:“副處長,您回來了!”
張炎和陳寶樹跟在他的身後,一直走到鄭新民的面前,才齊聲說道:“副處長好!”
鄭新民往孫廣明的胸前錘了一拳,又拍了拍陳寶樹的肩膀,笑道:“廣明、寶樹,一年不見,你們兩個不僅官升一級,而且軍銜也往上晉升一級,真是可喜可賀啊!”
孫廣明連連擺手,笑道:“我和寶樹能有今天,都是副處長您教導有方。”
張炎在旁邊聽著,對孫廣明又有了新的認識,這家夥能爬到副科長的位置,不僅僅是因為辦事靠譜,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水平也不懶。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們兩個的能力本來就很強,昨天處長對我說了,你們行動科去年摧毀了好幾個日本間諜小組,抓捕了數名老牌日本特務,還繳獲了他們的密碼本,要知道,自我們特務處成立以來,還從來沒有取得如此輝煌的成績啊。”鄭新民嘴上客氣,但心裡卻頗為受用。
孫廣明喜不自勝,應和了幾句,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麽,看著鄭新民道:“副處長,我要向你介紹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