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也行,站在這裡別動!”劉志高撇下自己的扁擔,迎著趙成海小跑過去。
“趙振華你個小畜生,今天我要不打死你,就不是你爹!我讓你挑秸稈,你一把火燒了。沒了燒鍋草,我看你以後是不是吃生米磕生稻!”趙成海的扁擔揮舞起來,衝著迎面而來的劉志高吼道:“你走開,別管我家裡的事!”
劉志高張開雙手攔在趙成海的身前,勸道:“大表兄消消火,華子年輕不懂事,剛才我已經說過他了。孩子也不錯,意識到錯誤了,你別衝動……”
“你滾開,我今天非打死這敗家子不可!”趙成海勢如瘋虎,跳進了一邊的花生地裡,準備繞過劉志高的堵截。
劉志高見勢不妙,從高埂頭上猛地竄起來,居高臨下,將趙成海撲到在花生地裡,就勢一滾,雙手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腰。
趙成海被緊緊抱住,掙扎不出,血紅著眼睛大吼:“放開我,志高你放開我,再不放,我翻臉了!”
劉志高是村子裡公認的一條壯漢,雖然個頭不是太高,但是身板結實,手腳利索。趙成海被他摟腰抱住,很難掙脫。
“你翻屁股我也不能放!”劉志高雙臂加力,將趙成海箍住不放,又衝著趙振華大叫:“華子你還不跑,等著你爹打斷你的腿呀!”
趙振華看見老爹那要吃人的凶相,終究還是害怕了,略一猶豫,轉身就跑!
趙成海看見兒子一溜煙跑了,似乎也有了面子和尊嚴,裝模作樣地掙了幾下,終於不再吼叫和扭動。
劉志高松開手,擦了擦頭上的汗,扯著趙成海在田埂上坐下,勸慰道:“大表兄,華子剛剛從學校下來,就像牛犢一樣,你還得悠著點,捋著他的毛,慢慢調教才行。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別把孩子逼急了,弄出事來。”
趙成海氣喘籲籲,胸膛起伏,半天說不出話。
劉志高掏出香煙,點上以後,遞給了趙成海。
趙成海接過煙,連抽了好幾口,胸膛的起伏才漸漸平複,搖搖頭,歎氣道:“兄弟,我也是前世不修,養了這個強種,丟人現眼啊!”
劉志高噗地一笑,說道:“管他將種還是帥種,是我大表兄的種就好!再說了,年輕時候都沒一點強脾氣,那不是孬種嗎,以後還能是個漢子?你歇著,我再去找華子聊聊!”
正在生悶氣的趙成海也忍不住一笑,點頭道:“謝謝你了,兄弟!”
消了氣,趙成海自然也能理解過來。幸好劉志高在這兒,要不,他肯定要和兒子乾起來,說不定一個失手,真把兒子打個傷筋動骨的。又或者兒子一時想不開,尋死覓活,弄出什麽悲劇來。
……
趙振華跑了兩條田埂,就不跑了。他覺得天大地大,自己沒地方可去。
現在跑開了,晚上回家怎麽辦?還不是要面對老爹的一對牛眼?
今天跑開了,明天怎麽辦?後天怎麽辦?
沒考上大學,自己這輩子,活到地老天荒,都別想跑出這個窮山村了!
這輩子,只能像老爹一樣,守著自家的幾畝地,春種秋收,土裡刨食。
唉,早知道跑不出去,又何必當初的十年寒窗?
站在田野上,趙振華舉目四望,頗有些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慨,一時間,不知道何去何從。
劉志高從後面走來,拍了拍振華的肩膀,說道:“跟我走吧,華子。”
“去哪?”趙振華問道。
“嘿嘿,
你家裡的六谷秸稈燒了,我家地裡的還在。你三嬸還帶了一副扁擔繩子在地裡,走吧,去幫我挑秸稈,聽說明後天要下雨了,不能讓秸稈爛在地裡呀。”劉志高說道。 “行,走吧。”趙振華點了點頭。反正現在也沒地方去,混著時間吧。
劉志高也有一畝多的玉米地,都是春天種下的早玉米,玉米棒子早已經采摘乾淨,秸稈鋪在地上晾曬。
志高的老婆夏連鳳,正拿著草叉子,將玉米秸稈攏成一小捆一小捆的,再用“草繞子”捆起來。
看見趙振華走過來,連鳳停下手裡的活,笑道:“華子,你爹脾氣不好,罵你幾句,你別頂嘴。俗話說,不下雨也是青天,不講理也是父母。他是你爹,你就是挨兩巴掌,也不丟人。”
剛才趙成海發瘋的一幕,連鳳也遠遠地看見了,所以勸解趙振華。
“知道了三嬸。”趙振華點了點頭。
劉志高在地上鋪直了繩子,將一捆一捆的玉米秸稈放在上面,捆了一擔,等著趙振華。
趙振華也收拾了一擔秸稈,和劉志高同時起肩,向著村子走去。
已經枯乾的玉米秸稈不算很重,可是堆頭大,張風。
趙振華迎著風前進,被吹得東倒西歪,腳步漂浮,腰杆扭得像麻花。
劉志高挑的更多,走在趙振華的前面,一步一踏,落腳咚咚有聲,像電視裡的少林和尚蹲樁一樣,穩如泰山。
似乎是屁股後面長了眼睛,劉志高一邊走一邊說道:“華子,擔子是挑出來的,穩著點,跟上!”
“高三爺,我也沒落下呀!”趙振華人慫嘴不慫,說道。
“行,種田漢子,就要有這口氣!走嘍!”劉志高嘿嘿一笑,甩開膀子,加快腳步而去。
趙振華一咬牙,跌跌撞撞地跟上,一步不落。
一擔秸稈挑回門前,兩人抽了繩子,扛著扁擔,並肩再向地裡走去,開始又一個循環。
……
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劉志高那塊地裡的玉米秸稈,終於被全部挑回了家。
趙振華雖然每擔挑得少一些,但是一趟一趟的,都算是跟上了,全程倒也沒落下。只是他這細皮嫩肉的,第一次乾這樣的重活,難免有些吃不消,兩腿酸痛,雙肩火辣辣的痛。
劉志高喝了一口涼開水,和連鳳一起,將秸稈壘在自家打谷場的下方,用稻草蓋了頭,這才算大功告成。
趙振華無所事事,就在一邊幫忙。完工以後,才五點半,距離天黑還早。
趙振華猶豫了一下,對劉志高說道:“高三爺,我……回去了。”
“回去幹什麽?真想挨揍啊!”劉志高一笑,扯著趙振華在門前的石墩子上坐下,說道:“別走了,晚上咱爺倆喝一杯,呱啦呱啦。”
連鳳也收拾農具走回屋裡,笑道:“我來燒菜,華子今天幫我們乾活,我們應該管飯。”
趙振華索性厚著臉皮坐了下來,也不客氣。
劉志高又掏出香煙來,給趙振華扔了一根。
趙振華接過香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高三爺說得對,種田的漢子,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連煙都不抽,還有什麽樂趣?
一根煙抽到一半,門前走來一個慢騰騰的家夥,是前村的蘭玉樹。雖然不在一個自然村裡, 但是蘭玉樹也屬於東灣大隊的。
在那時候的東灣大隊,蘭玉樹也算知識分子,和劉志高一樣,初中畢業生。蘭玉樹是個白臉漢子,沒有劉志高的好身板,為人也不是很勤快,做事慢悠悠的,卻能說會道,嘴皮子厲害。
農村人喜歡給別人起綽號,結合蘭玉樹的水蛇腰和動嘴不動手的特性,給了他一個雅號:土公蛇。土公蛇劇毒無比,鄉下常見,但是攻擊性不強,特征就是“嘴勤身子懶”,你不惹它,它也懶得咬你。
鄉下七拐八彎的,都是親戚,按輩分,趙振華也得管蘭玉樹叫表叔。
看見蘭玉樹走過來,趙振華點點頭,打招呼道:“蘭表叔這是從哪來?”
“哦,我就是隨便轉轉。”蘭玉樹笑道。
劉志高斜了蘭玉樹一眼,對趙振華說道:“這慫漢子,你理他幹什麽?”
趙振華訕笑,不能接茬。
蘭玉樹也斜眼看著劉志高,說道:“我說高三你怎麽說話的?誰是慫漢子?”
劉志高呵呵冷笑:“我就說你慫漢子,怎麽?不服啊!”
蘭玉樹抬手指著劉志高,瞪眼道:“我今天就是不服了,高三,你有本事叫我服一個?”
“好,今天我就把你收拾服帖了。你別走,我回屋裡拿家夥!”劉志高站起身來,瞪了蘭玉樹一眼,轉身回屋。
“高三,你真以為我怕你呀,盡管拿家夥來!”蘭玉樹卷起了袖子。
趙振華站在一邊看著,有些轉不過來彎。這兩人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言不合就要打架,還動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