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喬三爺趕了趟早集,一回到家立即開火做飯,師父說他今天要置辦一些東西,飯也顧不得吃就趕著出門,不過在出門之前,他還要考校我的功課。
自打見到師父在院子裡做了那麽一場法事,整個晚上,我腦子裡都在回想師父引來的飛沙障,還有那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風吹走的符紙,早就把師父先前教的東西忘得一乾二淨了。
果然,師父讓我背誦《素書》的時候,我幾乎背不出幾段完整的話來,弄得師父很不高興,他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從小到大,師父從來沒有罵過我,更別說打了,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張臉拉下來,我心裡就特別難受。
師父走後,我一個人悶悶地站在院子裡,也不想進屋,因為我覺得,今天我沒把《素書》背好,喬三爺可能也有點生氣,剛才師父拉臉的時候,我還聽到喬三爺在屋裡咳嗽了兩聲,他肯定聽到我沒把書背好。
可過了一小會兒,喬三爺就拿著兩根棒棒糖從屋裡出來了。
他站在屋門口撒望了一圈,看到我就站在院子的角落,於是笑呵呵地走了過來:“怎麽,被你師父罵了?”
我搖頭:“師父從來不罵人。”
“老杜真是拿你當寶貝了,都舍不得罵你,做徒弟的,哪個沒挨過罵,沒挨過打?”說著,他就蹲下身來,撥開一顆糖放在我手裡:“以後可得好好背書,別再惹你師父生氣了。來,先吃顆糖,等會兒早飯好了我叫你。”
說著,他又將我手裡的糖抽出來,直接塞進我嘴裡,感受到糖球上的香甜,我的心情立即好了很多,連眉梢都舒展開了。
喬三爺看著我直樂:“好吃吧?”
“好吃。”
“三爺對你好吧?”
“好。”
“那你以後是不是應該孝敬三爺?”
我很認真地點著頭。
喬三爺揉揉我的腦袋,將剩下的一根棒棒糖放進我的口袋,隨後就轉身回了屋裡,臨進門之前他還在那嘟囔:“這孩子真招人疼,比我家那幾個小兔崽子強多了。”
回想起當年的事兒,我才發現自己小時候人緣兒那麽好,天知道我長大以後怎麽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唉,往事不堪回首,真的不堪回首。
喬三爺進了屋子以後,我就站在院子裡看天,現在天色已經完全亮起來了,天空中又出現了我最喜歡的清亮藍色,等太陽升得再高一點,這一抹藍色會變得更加通透。
可看了一陣子,我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天色不但沒變得更亮,反而稍稍暗了一些,院子上空就像是蒙了一層很薄卻又很密的蜘蛛網,灰蒙蒙的。
這時我聽到院外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第一反應是師父回來了,可一想又不對,我師父走路的時候腳步非常穩,可這道腳步聲卻輕飄飄的。
吱——呀——
伴隨著一陣很輕的長音,院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了,我湊著腦袋朝門外看,就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站在門口,他的皮膚和我一樣慘白,整張臉上也沒多少肉,腮幫深深地下陷,形成兩個凹著的坑,他的眼球上也像是染了顏色一樣,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土黃色。
剛看到他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心裡頭沒有來地發緊,背後的寒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可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又不那麽怕了,他的眼神裡帶著很深的悲傷,而且我還能感覺到他很生氣,總之就是心情特別不好。
當時我心裡就想,他可能也和我一樣做了錯事,所以才這麽不高興。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我想起口袋裡還有一根棒棒糖,就趕緊走到門口,將糖遞了過去。
師父說了,最近這段時間不讓我到院子外面玩,我就站在院子裡,把手伸到門外:“給你吃,吃了心情就好了。我剛才也不高興,吃了糖就好了。”
那人猛地伸出手,五根手指下一子完全伸展開,像是要抓住我的手腕似的,可他看了眼我手裡的糖,動作又慢了下來。
最後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糖,但也不吃,只是盯著那顆糖發愣。
我自己的糖已經吃完了,嘴裡只剩下一根帶著點甜味兒的杆子,這時看到他手裡拿著糖,又忍不住嘴饞起來:“你那個糖,能給我舔一下嗎,就一下。”
他抬起頭來看我,卻又不把糖遞給我。
我覺得他還是很悲傷,趕緊說:“還是你自己吃吧,我已經吃了一顆了。”
話雖這麽說, 可我的視線還是緊盯著他手上那顆糖。
他一直這麽愣愣地盯著我,良久,才轉過頭,步履蹣跚地離開,他的身子是如此瘦弱,一路磕磕絆絆,我真怕他會突然倒在地上。
陽光遠遠算不上明媚,可在他的身後,卻拉出了一條很長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感覺那個影子毛茸茸的。
直到那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天色忽然亮了起來,再抬頭看,天空中又浮現出了我最喜歡的亮藍色。
“小棟子,快來吃飯啦,三爺給你做了鍋貼,保準你愛吃。”喬三爺一邊拿毛巾擦著手,一邊湊到屋門口來吆喝。
剛把話說完,他突然眉頭一緊,背後掛著風就朝院門口這邊衝了過來,還沒等我反映過來,他就一把將我抱起,之後他就探長了脖子朝門外張望:“好重的怨力!”
我對喬三爺說:“三爺,剛才門外來了一個很瘦很瘦的人,我覺得他不高興,就把剩下的棒棒糖給他了,可他沒吃就走了呢。”
喬三爺臉上的表情變得越發凝重:“你剛才出去了?”
“沒有啊,師父不讓我出院子。”
“那就好,那就好,沒出去就好。”喬三爺最後朝門外望了一眼,才抱著我回屋:“走,咱們回屋,你把剛才的事詳細地跟我說一說。”
回到屋裡,喬三爺先讓我吃了一頓熱乎飯,然後才讓我將剛才的事細細說了一遍,而他最關心的,莫過於那個年輕人的樣子。
等我把事情講完,喬三爺才悶悶地說了句:“那人怕是被狸貓精上了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