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巷子口的時候,只見黑壓壓的店門,不見行人,可師父帶著我進了巷子口以後,我先是感覺眼前一虛,等到視線再次清晰起來的時候,巷子裡竟全都是晃來晃去的人影。
那都是些來這兒做買賣的商客,時常能看到他們湊在門前,和店裡的人討價還價。
在豐鎬城裡買東西的人,都是走到店裡以後才討價還價,這裡的人可真怪,就喜歡站在店門口吆喝。
偶爾還能看到店家站在門口朝路上的人招呼,沒人過去的時候,他們都是一臉笑呵呵的表情,可一旦有人還價,他們說話的口氣就變得相當生硬。
期間也有人朝招呼我師父,可師父卻一概不作理會,只是牽著我悶悶地向前走。
走得越深,路旁的店鋪就越少,人流也漸漸變得稀疏起來。
最後師父停在了一個很窄的木門前,抬手輕輕敲了兩下門板。
到了這地方,幾乎見不到幾個行人了,可但凡有人從附近經過,都會用充滿好奇的眼神看著我師父。
我覺得師父的舉動好像沒什麽奇怪的地方,自然也想不通,那些行人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師父。
不過眼前這道門確實有點奇怪,別人家都是開門營業,只有它閉得緊緊的,別人家的門都很寬,只有它特別窄,比前段時間師父帶我走過的土溝還窄,別人家的門頂上都有個招牌,唯獨這扇門上面就只有光禿禿的一片磚牆。
等了一陣子,便有人將門拉開了一道縫隙,門縫裡特別黑,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看到他那雙貼在門縫上的眼睛。
“找誰?”藏在門後面的人問。
師父簡單地應一聲:“喬老三回來了吧?”
“你找喬三爺?你是哪位?”
“杜康。”師父的回應依然十分簡短。
可門後的人卻有些惱怒,語氣頓時變得暴躁起來:“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我知道你是哪個杜康?”
師父倒也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只是對那人說:“你就告訴喬老三,小龍潭的老杜來找他了。”
躲在門後的人稍微打量了我師父一下,隨後就聽“乓”的一聲,門又被關上了。
我心裡疑,就問師父:“他為什麽不給咱們開門啊?”
師父笑了笑:“他不開,自然有別人來開。”
也就在我師父說話的檔口,門後先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木門就伴隨著“吱——呀——”一聲噪響,整個被推開了。
此時站在門口的,是一個長相特別“尖”的人,他看上去年紀和我大伯差不多,但面相卻遠比不上我大伯,最起碼在我看來比不上大伯,這個人的鼻子又高又挺,像個隆在臉上的小山峰似的,嘴巴薄如柳葉,眼睛細細長長,眼角銳利得如同一把刀刃。
他那雙眼睛和我師父的一樣渾濁,在可渾濁之中,又有著招人喜歡的親切。
正巧這時候有行人從門前經過,他們好像都特別懼怕站在屋門口的這個人,離著老遠就使勁低著頭,悶不做聲地一路猛走,好像不這樣做,就會被那個人一口吞下去似的。
我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麽,就問師父:“為什麽大家都怕他呀?”
說話的時候,我還抬手指著屋門口。
師父拍拍我的手背,讓我將手放下:“別指,這樣不禮貌。他可是你的長輩,以後你見了他,要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喬三爺’才行。”
我點點頭,衝著門口的人叫了聲:“喬三爺。
” 被我這麽一叫,喬三爺頓時笑了:“這是哪來的小不點?多大了?”
因為師父說我今年六周歲,所以我就回答:“六歲。”
可喬三爺卻皺起了眉:“都這麽大了,怎麽看上起和三四歲的孩子沒兩樣?”
這話是對我師父說的。
師父揉了揉我的頭,慢聲細語地回應著:“這孩子是落地童子命,長這麽大,幾乎沒見過陽,你說,不見陽光的孩子,有幾個長得好的,他沒得上佝僂病就算大運了。”
“落地童子命?天底下還真有這樣的命格!”喬三爺先是一陣驚奇,接著又側了側身子,讓出門口:“光顧著說話了,快進來吧,外頭怪冷的。”
師父領著我進門的時候,喬三爺又順口問了句:“這是你新收的徒弟?”
聽他這麽一問,師父臉上頓時樂開了花:“得祖師爺庇佑,傳承總算沒斷。”
與窄門相連的,是一條黑漆漆的隧道,連個燈都都沒有,走得稍微深一些就見不到光了,我也只是由師父牽著,憑感覺抹黑朝前走。
這一路上,我總感覺身邊好像有什麽東西直盯著我看,心裡頭一陣一陣地發寒,只能緊緊握住師父的手,生怕自己被落下。
好在走了沒多久,前方就突然亮了起來,就見三四米遠的地方吊著一盞晃悠悠的燈, 燈頭正下方是一張四方形的桌子,還有三把椅子。
喬三爺招呼師父和我落座,而後又探長了脖子,也不知道朝誰喊了聲:“沏最好的茶。”
我師父立即擺了擺手:“茶就不喝了,我辦完事兒就走。”
喬三爺朝著黑暗中擺擺手,那意思好像是不用沏茶了,而後又問我師父:“這麽著急?”
“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幫個忙,把我那個宅院,還有院子裡的家當賣了。”
“怎麽突然想起賣家當來了,你需要現錢,我借給你就是了。”
師父將手搭在我的肩上,笑著對喬三爺說:“家裡那些東西,留著,反而對他沒好處。所以我就琢磨著,乾脆把我那些家業典當了,換成錢,捐幾所學校。哎,老張他們不是在搞退沙還林麽,要是還有剩下的,就捐給他們,權當是給我這徒弟攢功德了。”
喬三爺看了我一眼,又皺著眉頭問我師父:“那些家業可是你用命換來的呀,舍得麽?”
師父一臉的輕松:“不就是錢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麽舍不得的。”
不知為什麽,喬三爺突然急了:“你這幾十年風雨來雨裡去的,圖的是什麽,不就是圖個安穩麽?可你這才安穩下來幾年啊,怎麽又……”
說著說話,喬三爺的視線就落在了師父的左手上,而師父的那隻手,恰恰就搭在我的肩上。
喬三爺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是歎了口氣:“行行行,我明白了,在你眼裡,什麽都比不上傳承重要。說吧,你家裡頭那些東西,打算什麽時候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