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耳邊就回蕩起了一道無比深幽的聲音:“臨門一腳,自報家門。”
那聲音混雜在瀑布的落水聲中,仿佛就是瀑布本身發出來的聲音,但它又從四面八方包攏而來,很難判斷出聲源究竟在何處。
喬三爺清了清嗓門,應道:“漢中盜門喬老三,荊楚盜門盧勝材,小龍潭老杜師徒,佘家谷可離。”
話音很快就被流水聲所掩蓋,除了水聲,再沒了別的動靜。
等了很久,水潭中又傳來一陣沉悶的炸響,而後地面微顫,剛才被喬三爺敲打過的大青石先是猛地搖擺了一下,接著就慢慢陷入地下。
沒多久,在大青石剛剛聳立的位置,呈現出了一個米寬的圓洞。
喬三爺回過頭來對我們幾個小輩說一句:“下去的時候都守住心神,別被裡頭的陰氣影響。”
說著,他便縱身鑽進了洞口之中。
這口圓洞的正下方連著一條不知用什麽材料打造的軟梯,整條長梯韌性十足,像是用硬質橡膠打造的,可表面摸上去又有種異樣的油滑,那觸感,像極了人皮。
就聽師父對我說:“這條軟梯,是用死人的筋條編織起來的,這些人死前都是為害一方的惡徒,將他們的筋條掛在這裡,就能壓著他們的魂魄,防止他們離開水潭。”
原來水潭裡頭的鬼物是這麽來得。
聽師父這麽一說,我再用手掌去觸碰軟梯的時候,心裡頭就覺得特別膈應。
順著軟梯下行三十米,就是一條橫向延伸的石甬,甬道裡潮氣極重,吸一口氣,就能感覺到潮氣中夾雜的濕潤和寒意。
盧勝材和雲裳下了軟梯以後,也是不停地搓手,顯然也被我師父先前那番話給膈應到了。
起初甬道中只有微光閃耀,大家互相之間只能看出對方的模糊輪廓,以及大致的動作,直到喬三爺用手指敲了敲甬道的壁面,就聽“呼、呼、呼……”一陣輕響,甬道中揚起一縷縷火光。
掛在道壁上的火把似乎完全不受潮氣影響,焰苗飄搖間,數百米長的甬道從頭亮到尾,隱約可見這條路的盡頭連著座小石廳,石廳裡好像還坐著一個人。
離得太遠,我也不確定那是個人,還是一尊雕塑。
喬三爺揚揚手,示意大家繼續前進。
甬道中除了我們五個沒有其他人,可走在飄搖的火光之中,卻發現道壁和地面上影影綽綽,仿佛有很多看不見的人不時從我們身邊掠過,有時候低頭去看,還發現牆角裡縮著一團團小影子,就如同一群兩三歲大的孩子渾身蒙了黑漆蹲在那裡一樣。
可當我仔細去看的時候,它們又會在頃刻間消失。
隨著越走越深,這些雜亂的影子也越來越多,後來整片道壁全都被影子覆蓋,變得一片漆黑,只有我們幾個的身影被火光照亮。
那感覺,就像是我們幾個正漂浮在無垠的黑暗之中,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潛伏於黑暗深處,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們。
與此同時,一股攝心的陰氣也從黑暗中四散開來。
那股陰氣中帶著詭異的寒氣,附著在人身上,就像是附上了一層被凍透的瀝青,甩不掉,避不開。
周身的毛孔裡都像是被扎入了一根根冰針,一下一下地刺激著我們的神經,我已經分辨不清,從毛孔中傳來的那陣刺痛,究竟是來自於鋒利的針尖,還是被過於強烈的寒意激出來的。
那感覺,有點像冬天打雪仗的時候,因為長時間握著雪球,
指尖被凍透後發出的冽痛。 一直到進了石廳,這種感覺才終於消失,渾身上下瞬間變得暖和起來。
在廳門對面,擺著一張窄長的紅木案子,案子後面坐著一位老人,此時正拿一支蘸了紅墨的毛筆,批閱著案子上的書簡。
我也說不清他到底是個男人還是女人,這位老人的長相不陰不陽,身材也介於纖瘦和健碩之間,不對,應該說,他的身影一直在纖瘦和健碩之間變化,就連面部特征,都在不斷地發生改變。
變化的過程虛虛晃晃,就算緊盯著他看,也看不出變化中具體發生了什麽,他就如同一團讓人看不透的雲煙,雲煙變幻莫測,可無論你如何去看,它終究只是雲煙。
師父朝對方抱一下手:“冷婆婆。”
此話一出,對方身上的變化突然停止,此時她成了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婆子,臉上只有洗不盡的歲月滄桑,眼中毫無神采,如同一具新死的屍體。
她緩緩站起身來,也朝著我師父抱了抱拳:“杜師傅,好久不見。”
如果不是我師父率先開口,她似乎並不打算搭理我們,可一旦搭理了,口吻又十分恭敬。
師父放下雙手,她才接著說道:“你們的來意,小松都告訴我了。”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我們是來幹什麽的,為什麽到現在才開口說話?
師父並不做回應,就是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老人朝我這邊瞥了一眼,問道:“他是個落地童子吧?”
師父依舊是默不做聲地點頭。
不只是師父,就連一向話多的喬三爺此時也一直保持著沉默。
見我師父點頭,老人便笑了:“兩千五百年一出的獨苗啊,又是小龍潭的高徒,我也該為他盡一份力的。”
師父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疑惑,但並未言語。
老人也不管有沒有人接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天宗的人來找我,是為了尋找洛書古本的下落,不過他和那古書無緣,怕是直到今日,依然沒能找到它。洛書古本,有可能藏在兩個地方,洛水九中、淘沙溪。”
說著,她便將一張疊好的紙條遞給我師父:“她是山上的老鬼,也是鬼瀑一脈最年長的人,如果你打算將孩子們送到陰都去,可以先去她那裡坐坐。”
老人的話簡直莫名其妙,弄得我一頭霧水。
可師父好像完全能明白她在說什麽,抬手接過紙條,簡短地道一聲謝。
在此之後,老人也不再多說什麽,重新落座,拿起毛筆,批閱起了手中的書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