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符在我額頭上待了很久,一直到院子裡黑得不見五指,院牆也被深夜裡的寒風凍透了,師父才將它揭下來。
“差不多是時候了。”師父抬頭凝望著夜空,沉悶地說道。
我也循著師父的目光朝天上看,黑色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輪慘白色的半月,天空中好像蒙著一層水霧,月的輪廓看起來毛茸茸的,像發了霉一樣。
這時師父牽起我的手,將我送進屋子的角落裡。
“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待在蠟燭旁邊,護著燭火,千萬不能讓它熄了。”
師父一邊說著,一邊點燃了燭芯。
起初燭火是正常的橘色,可過了沒多久,它就開始微微泛白,最後完全變成白焰。
火光在角落裡飄飄蕩,在我背後拉出的那條長影也跟著搖擺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那不是我的影子,它看起來就像個鋪在地上的黑色紙片,邊緣的輪廓清晰到不正常。
師父蹲下身來,耐心囑咐著:“別閉眼,別離開蠟燭,聽到了嗎?”
我用力點了點頭。
師父揉揉我的頭,便快速起身出了屋子。
本來師父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感覺到怕,可當屋門“哐”的一聲被關上,外面又傳來師父在門外上鎖的聲音時,我心裡就開始發寒了。
那感覺就是有一股寒氣順著心口快速流便全身,連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跟著發緊,仿佛有人在我的皮膚上抹了一層冰涼的乾膠。
這個屋子裡唯一能帶來溫暖的地方,就是燭光最旺盛的牆角了,我趕緊縮了縮身子,湊到蠟燭跟前,可師父說了,絕對不能讓燭火熄滅,我挪動身子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帶起的風太大,把燭火給壓滅了。
怪的是,從燭火上面散發出來的竟然也是涼氣,我離它越近,身上就越是冷得厲害。
後來我就蜷起身子,蹲在地上直愣愣地盯著火苗,當時我總感覺身後的大片黑暗裡好像藏著什麽東西,只有看到光,心裡才沒那麽怕。
吱——呀——
黑暗中傳來一陣特別尖銳的輕響聲,我就感覺後脊梁一陣急寒,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屋子裡黑蕩蕩的,燭光只能隱約照亮那個坐在屋中央的女人,她彎著腰,頭髮落在膝蓋上,看不到她的臉,也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醒著。
火光一直在搖擺,小半個屋子裡影影綽綽的,在女人身後好像也有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在慢慢地搖晃。
那就像是一個人在搖晃著身子慢慢靠近她,可又像是完全沒有移動,只是站在原地來回晃著身子。
我心裡怕極了,很想把視線挪回燭火上去,可又像是有一股怪異的力量牽引著我的視線,讓我無法回頭。
女人身後的影子晃著晃著,就輕飄飄地朝黑暗中移了過去,那裡明明已經無法被火光照亮了,可我還是能看到它,而且視線還不由自主地跟著它一起移動。
當時我能感覺到自己在不停地顫,不是因為冷,那是另一種感覺,好像渾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掏空了,可手腳一點都不軟,反而特別僵硬,抖起來也和被敲打的竹杠一樣,說不出的生硬。
這時我又聽到了那陣細長的“吱——呀——”聲,身子頓時猛顫幾下,連視線也跟著晃了一下,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消失,但我的視線依然無法移動,只能直勾勾地盯著黑暗深處。
先前屋子裡還只是冷,可現在,門窗明明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屋子裡卻憑空起了風。 感覺不到風力,只能聽到風聲呼嘯。
起初只是嗚嗚作響,後來風聲中漸漸出現了一些別的聲音。
我聽到有女人在哭,期間還隱約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叫罵聲,和小孩“咯咯咯咯”的笑聲。
那陣笑聲就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一樣,傳到耳朵裡以後,我的耳根和頭皮都在一下一下地發脹。
隨著這些聲音越來越清晰,這種脹痛感也變得越來越明顯,就好像有人抓著我的頭髮和耳朵,想把我從牆角裡拖出去。
就在這時,燭火突然旺了起來,冰涼的火光仿佛帶著某種看不見的魔力,光影晃動間,我沒動,可我的影子卻狂躁地扭動起來,耳根和頭皮上的脹痛感立刻消失,好像是我的影子在不斷掙扎的過程中,掙脫了那一雙雙看不見的手。
之後我的身子也突然一軟,整個人都塌在了牆角上。
那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趕緊轉頭,把視線挪回蠟燭上,就在我轉動視線的過程中,目光從屋子中央閃過,卻發現椅子上是空的。
也不知怎麽, 我總覺得,先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比黑暗中的人影更可怕,她被綁著的時候,我心裡還踏實點,現在看到椅子上空空如也,我心裡頭一下子就慌了。
幾乎是完全處於本能,我迅速在屋子裡掃了幾眼,就發現那女人此時竟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她背對著窗戶,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只有飄搖的白色火光照亮了她的上半節身子,和那張幾乎被頭髮遮住的臉。
我知道她在看我,在亂發間的縫隙裡,能看到她眼睛裡反射出的白光。
那兩道慘白色的反光,比屋子裡的黑暗還要深不見底,我心裡慌到了極點,一動不敢動,就這麽愣愣地看著她。
有那麽一瞬間,我隱約看到她的肩膀動了一下,緊接著,她就突然繃直了手臂,尖叫一聲朝我抓了過來。
其實我自己也想不起來,那陣尖叫到底是不是從她嘴裡發出來的了。
就在她剛剛抖動肩膀的瞬間,我的額頭深處忽然傳來一陣空蕩蕩的感覺,就好像那個地方原本塞著一塊沉重的石頭,現在石頭墜落,留下的一個巨大的空洞,裡面不停地吹出寒風。
與此同時,我張開了嘴,沒了命地尖叫。
我自己以前都沒發現,在我尖叫的時候,發出來的聲音竟比上午在胡同口聽到的嘶吼聲還要尖銳好幾倍,隨著尖叫聲外放,其中還浮現出一股沉甸甸的陰寒。
那感覺真的是沉甸甸的,一邊是極度尖銳的聲音不斷衝擊著我自己的耳膜,幾乎快要讓我昏厥過去,可與此同時,那股陰寒又穩穩沉澱在我的額頭上,讓我時刻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