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的描述可有些模湖,不清不楚的,那所指的上官指是誰?”劉皇帝看著劉暘:“能被侯陟稱為上官的,也就淮南道的幾名道司大吏,怎麽,你這個太子還要為臣下諱言嗎?”
“兒自然不敢相瞞,只是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侯陟所述也只是一面之詞,毫無半點證據,又事涉道司大吏,因此......”
“直說吧,是布政使?按察使?轉運使?總不會是淮東都指揮使吧!”劉皇帝打斷劉暘。
劉暘拱手:“是淮東布政使楊可法!”
劉皇帝也不驚訝,甚至莞爾一笑:“那就是了!你是什麽想法?”
劉暘沉吟了下,看向劉皇帝,緩緩道來:“爹,恕兒直言,在了解過侯陟此前為人處事作風之後,臣心中對此人是有些厭惡的。
誠然,他在過去的履任之中,做出了一些成績,雖然被譽為幹才,實為酷吏,為人不樹德,為政不立行。
此番調查結果出來,兒也不覺奇怪,甚至懷疑,他在過往職任上的政績與建樹是否存在什麽朝廷未曾留意的地方。
揚州固然是繁華膏腴之地,但這並不是揚州的錯,自甘墮落的也只是這等辜負朝廷信任的奸吏。過去沒有貪墨的行跡,一任揚州,便暴露出來,那也只能說明此人以往隱藏得很好......”
說完自己的感受,劉暘輕輕地舒了口氣,隨即有些忐忑地看著劉皇帝,他心裡也知道,他的反應有些過度了,只是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而聽完劉暘的態度,劉皇帝也稍微愣了下,而後輕聲指出:“看你這義憤填膺,滿腔憤慨,這些年,貪官汙吏你也同樣見了不少,想來不至於如此激憤吧!”
被劉皇帝說得有些尷尬,他這種態度,或許還有一層恨屋及烏的意味在裡邊。雖然從未表現出來過,然從本心而言,對於盧多遜,劉暘也是不甚歡喜,他覺得此人太過功利,也太好鬥,或有其才,但性格為人實在令人討厭,在他面前中傷挑撥趙普都有幾次了。
明明缺乏當宰相的氣度與涵養,卻苦心孤詣,想要攀上臣權巔峰,取趙普而代之。在劉暘看來,盧多遜就是朝廷內部的一個禍害,自他調到中樞後,朝廷就開始多事,難得安寧,但是,劉皇帝要用,他也沒有辦法。
“先不提你的態度了,對此事,你是如何批示的?”劉皇帝問。
劉暘:“朝廷自有成製,一切依照規矩辦事即可,侯陟舉告楊可法,其所言所事,毫無實證可言,因此——”
說著頓了下,看了看劉皇帝,劉暘方才繼續道:“以兒個人之見,侯陟的行為,有攀咬誣告之嫌,其所言所陳,無根無據,既是下屬指摘上官,更屬髒官汙指清官,不足取信。
恕兒猜測,這其中緣由,除了侯陟想要渾水脫罪之外,怕也因為楊可法乃是趙相公提拔起來的,而對侯陟的調查,也是趙相力主的!”
“呵呵!”劉皇帝聞之頓時發出一陣輕笑。
起身踱步,劉暘自然地跟上,考慮幾許說道:“你似乎有些先入為主了,並且有一點你必須注意。個人自是有好惡之別的,我也有討厭的大臣,但是,要避免把這種情緒帶到國事公務的處置上來。
從你的話裡,我能感覺到,你是把侯陟看作盧多遜的人,楊可法看作趙普的人,揚州桉查到現在,已經成為趙普、盧多遜二者之間鬥法的角鬥場了!”
聽此言,劉暘先是一呆,然後點頭承認:“爹所言甚是,兒確實有些草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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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事實上怕也是如此了!”劉皇帝又改口道:“但,哪怕沒有趙盧,朝廷出了這樣的事情,也要引起重視。一個揚州知府,一個淮東布政使,在天下道州大吏之中,都是排在前列的,既然出現了疑雲,自當查察清楚!”
劉皇帝話裡似乎把侯陟與楊可法並為一談了,劉暘心中一個咯噔,小心地打量了下劉皇帝,略顯遲疑道:“爹的意思是?”
“趙普他們是什麽意見?”
劉暘:“趙相沒有表態,但盧相力主對楊可法也展開調查!”
“盧多遜,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啊!”劉皇帝不由失笑的,似乎覺得此事很有趣一般,慢悠悠地走著,語速也同樣緩慢:“你的批示有些模湖,什麽叫依製而行,我知道,你心裡怕也是不讚同對楊可法進行調查!”
劉暘尷尬一笑,拱手道:“瞞不過爹的眼睛。兒只是覺得,倘若因侯陟這等貪官肆意攀咬,便對一道主政官員展開調查,那麽會開一個惡端,今後朝廷將更加多事!”
劉皇帝嘴角勾了勾,說:“不錯,你這是顧全大局的想法,但是,你就能確信,那楊可法就是兩袖清風,廉潔無私?淮東道的治所,可也在揚州城!
另外,趙普為何不表態,是為了避嫌?還是他心中也有遲疑?還有,有下吏舉告侯陟,朝廷鄭重其事,大動乾戈,由內外法司聯合進行調查。
為何涉及到楊可法,就開始慎重,種種顧慮就來了?揚州知府與淮東布政使的地位差距,可沒有那麽大!”
聽劉皇帝這麽說,劉暘也不禁沉默了,能夠感受得到,在此事方面,劉皇帝的想法是與自己相悖的,這讓他壓力陡增。
沉凝著一張臉,沒有讓劉皇帝等太久,劉暘還是開口了:“爹的想法,兒明白了,這便再行一文,同意對楊可法進行調查!”
見其有些違心地附和自己的意見,劉皇帝也不以為意,並且出言安撫自己的太子:“不過,你的顧慮也是周到的,豈能因一髒官之言,便胡亂猜疑封疆大吏,確實不能開一個惡例。
但是,可以做一個秘密審查,就不要像對侯陟那般大張旗鼓了,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的范疇。倘若楊可法是被無辜攀咬的,那麽,正可還其一個清白,也證明朝廷在道司大吏的任用上,還是有眼光的!”
“是!”見劉皇帝表這個態,劉暘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甚至躬下身子應道:“爹如此考慮,甚是妥當!”
事實上,是否對楊可法進行審查,在劉皇帝這裡原本也只在可與不可之間,但是,與劉暘一番交談後,卻不得不拉偏架了。
畢竟,盧多遜應對趙普就已經費勁了,而看劉暘的意思,也是站趙普的,這樣的情況下,劉皇帝自然還得扶著盧多遜。
在這一方面,劉皇帝看劉暘,就不只是父親看兒子,而父皇看兒臣了。
“揚州桉,朝廷內部也是鬧得滿城風雨,我近來可以聽到不少風言風語。”劉皇帝再度落座,又示意劉暘也坐下,侃侃而談:“都說盧多遜與侯陟私交甚厚,堪稱密友,近來影射盧多遜的言談也不少,我也受到了一些彈劾盧多遜的密奏。
很多人都覺得,侯陟在揚州貪墨不法,是盧多遜的縱容,其所牟汙利,也必然進獻盧多遜府上,你覺得,這些話, 是聽得還是聽不得?”
如果盧多遜知道劉皇帝與太子這樣談論他,怕是也得膽戰心驚了。而劉暘對此,神情也變得格外嚴肅,低頭思吟片刻,方才搖搖頭,說:
“兒以為,這等株連誅心之言,不當理會!兒雖不知盧相根底,但在平日裡的接觸中,也了解到,這是一個有志青史留名的人,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絕不會在意那等蠅頭小利。
侯陟固然是盧相力主推薦的,其犯了事,盧相最多是失察之罪,用人不當,若說盧相也與侯陟同流合汙,行貪墨之事,兒是不相信的!”
聽劉暘這麽說,劉皇帝露出了笑容,點頭道:“此言中肯!你記住,盧多遜這個人,毛病不少,但是,拋開私德,這還是一個可用之人。”
“你不要以個人好惡來看待他!”劉皇帝以一種提醒的語氣說道,表情都嚴肅了。
顯然,劉皇帝也看出劉暘對盧多遜的厭惡了,因此,出言提醒,又或者說是一種警告。君是君,臣是臣,劉暘絕對不能也不該站到趙普的立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