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在宮室之間遊蕩著,劉皇帝始終沒有說話,那伴著秋風的腳步聲都顯得有些沉悶,沉默越久,氣氛也就越壓抑,這讓陪駕的盧多遜倍感煎熬。
良久,在盧多遜忍不住再向說些什麽做些無力的挽回時,劉皇帝終於開口:“你以為侯陟之事,僅僅是個識人不明、用人不當的問題嗎?”
聽劉皇帝這麽說,盧多遜心下一沉,他自詡精明,但此時也不免魂不守舍,惴惴不安,在劉皇帝“龍威”壓製之下,也根本無法從這意味不明的話語中領會到皇帝究竟是何心思。
只能忐忑不安地說道:“臣有罪!”
“呵呵......”見其狀,劉皇帝卻是不禁笑了,語氣沒有多少變化,仍舊淡淡然地施加著壓力:“因為揚州案,朝廷中近來的風向,你身處漩渦,不會沒有耳聞吧!
臣僚們是怎麽說的?說你盧多遜,耽於私誼,任人唯親,以國家公器,培植黨羽,還提拔出了一個巨貪大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侯陟是如此貪婪壞法之徒,你盧多遜私下裡又是何等樣人?就是朕,也不免好奇,你與那侯陟是否臭味相投!”
劉皇帝這番話已經很嚴重了,驚得盧多遜心肝直顫,當即有些激動地辯解道:“陛下明鑒,這都小人的造謠中傷啊!臣萬死也不敢敗壞國法,欺君罔上啊!”
“怎麽,朝中有這麽多小人嗎?”劉皇帝臉上顯露驚訝的神色,疑問道:“你們不是常說朝廷是賢士滿堂,你盧多遜也說過這樣的話吧,怎麽,如今又改口了?
朝廷之中,怎麽突然冒出如此多的小人?適才還只是一些言官禦史,他們的話,朕可聽可不聽。
但是,朕收到的奏章中,可不只那些清流諫官,其他臣工們是如何說的,你要不要跟朕去崇政殿,給你親自看看?”
“臣不敢!”盧多遜頭埋得很低,腰也彎得很低,自入朝拜相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狽,當然,也只有劉皇帝能讓他如此卑微小心了。
“朕可以給你透露一點,人說你盧多遜孤傲自負,驕橫跋扈,任意自專......”劉皇帝盯著劉皇帝,輕聲道:“這些,可都不是什麽好詞啊,不知你有何感想,但朕可以給你說說朕的體會,你盧多遜在朝中的人緣就這麽差?”
“陛下!”盧多遜的聲音終於大了些,利落地跪在劉皇帝腳下,鄭重地稟道:“不論臣工們如何非議臣,臣都不在乎,臣隻願做陛下的忠臣,竭力為朝廷辦事,哪怕為眾僚孤立,成為孤臣,亦不足惜!”
聽他這番陳情,劉皇帝沉默地審視了他一會兒,轉身過繼續向前走,嘴裡淡淡道:“起來說話!”
“是!”或許是過於激動,盧多遜兩眼已經有些泛紅,抬頭雙目朦朧地望著劉皇帝的背影,抬手擦了擦額頭細汗,慌忙起身躡著腳步跟上。
“再說回到侯陟!”劉皇帝依舊慢吞吞地走著,慢悠悠地說著:“朕不管你們之間私誼如何,他是你舉薦的,他犯了事,你就得連帶其責!”
“是,臣明白,不論陛下如何責罰臣,臣都毫無怨言!”盧多遜當即表示道。
劉皇帝停頓了下,而後緩緩道:“不過,人總有看走眼的時候,朕看人,有時也是看不準的,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了。就比如現在,朕就不清楚,你盧多遜在向表態時,心中究竟作何想法,是否真的會毫無怨言!”
過去,不管別人怎麽看待,但就盧多遜的感覺而言,劉皇帝還是“很好”相處的,至少他在與劉皇帝交流中,往往都是君臣相宜,也感受得到劉皇帝對自己的看重。
但是,此時的劉皇帝,完全顛覆了他固有的印象,至少他從未經歷過劉皇帝如此的“攻擊性”,這讓他措手不及,應付起來十分困難。
心中波瀾起伏,大概是為了表明衷心,盧多遜有些急切地道:“若得王刃,臣寧願剖腹以表心跡!”
“大可不必!何必說得如此嚴重,如此血腥,如此殘酷?”聽其言,劉皇帝當即打斷他激情表演,語氣仍舊不急不緩的:“你要是想做比乾,但朕可不想做商紂王!”
聽劉皇帝這麽說,盧多遜的臉色已經發白了,張口結舌,惴惴不安道:“陛下,臣,臣失言了!”
劉皇帝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樣子,淡淡道:“朕聽說,你曾今到刑部大獄去探視過侯陟。怎麽,是去質詢、斥責,還是安慰、密議,給他出謀劃策啊?”
盧多遜額頭細汗是怎麽擦也乾不了,隨著劉皇帝的發問,是不由自主地往外滲,而眼神中的憂慮與急切已然格外明顯了。
不待其答話,劉皇帝直勾勾地注視著盧多遜的眼睛,語氣頭一次變得嚴肅:“你老實告訴朕,侯陟舉告楊可法,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面對這樣不加掩飾的質問,如果在冬季,只怕盧多遜會倒吸一口寒氣,當然,在這秋時,也夠他喝飽了涼氣。
劉皇帝目光帶來十足的壓迫感,盧多遜根本不敢對視,直覺空氣壓抑地讓人窒息,渾身都不對勁了。
這種問題怎麽回答,內心無限糾結,瘋狂矛盾,這能承認嗎?不承認,那顯然屬於當面欺君,說實話,那更是自找麻煩,在侯陟案定性的情況下,讓自己更加深陷到這攤渾水裡。
盧多遜的糾結肉眼可見,但劉皇帝顯然不想給他躊躇的時間,見他猶豫難言,臉上帶著點笑意問道:“怎麽,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悚然而驚,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劉皇帝,盧多遜一咬牙,鄭重道:“陛下,當日臣去獄中見侯陟,他確實曾向臣供述過淮東官場間的腐弊......”
還是沒敢正面回答,而劉皇帝似乎也滿意了,沒有深究,而是轉過頭,悠悠然地道:“那你覺得可信嗎?太子可覺得,這是侯陟狗急跳牆,肆意攀咬,想要攪渾這攤池水,朕覺得,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太子殿下英明,陛下明鑒!”盧多遜眼神中浮現出少許陰霾,沉聲附和道。
“盧卿啊,朕沒有記錯的話,你進士高中入朝,也有二十多年了吧!”從稱呼上來看,劉皇帝又進入正常的談話了。
見劉皇帝又有追憶往西的樣子,盧多遜也鄭重地感慨道:“臣得陛下欽點探花入仕,至今確實已有二十載!”
“二十載啊!”劉皇帝說道:“時光易逝,一晃而過啊,你可知道,為何人言你有狀元之姿,朕卻點你一個第三名,還讓你到三館,看了幾年書?”
盧多遜試探著道:“臣當年太年輕了?”
盧多遜當年參加科舉時,還不滿十九歲, 可以說是青蔥歲月,風華正茂,人稱“盧郎”。
“這不是主要原因!”劉皇帝也直言了:“而是你這個人太傲,哪怕是弘文館的枯燥,西北的風沙苦寒,都沒有磨平你骨子裡的棱角。
當然,朕也喜歡有性格、有銳氣的臣子,否則,你覺得,不過二十來年,便能從一進士,登堂拜相,位極人臣?
王著那是朕的老臣了,更是你的前輩,他的忠心也是朝野內外共知,同樣調到中樞,為何朕還使其次居你後?
四十歲出頭的宰臣,在大漢也算極其難得的了吧!”
聽到劉皇帝這麽說,盧多遜臉上浮現出一陣意動,心頭的火熱油然而生,恭拜道:“陛下賞識提拔之恩,天高地厚,臣感激涕零,不敢忘懷!”
“朕又何需你感激?朕提拔你,只是因為你有才乾,有能力,有用於朝廷!”劉皇帝淡淡地指出:“不過,你接下來也該好好想想的,自己該如何有用於朝廷,而不是在政事堂與趙普爭權奪位!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大漢首相,你身為下屬,尊重與體面,是必需的!”
“你記住,朕可以維護你一次,容忍你一次,但絕沒有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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