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不怎麽惹眼,走的時候也悄無聲息,登上車駕前,慕容德豐琢磨著劉暘的心情,低聲道:“殿下,要不要通知開封府?”
“通知開封府做甚?封樓?抓人?”劉暘語氣難得有些衝。
見狀,慕容德豐尷尬一笑, 不過也不覺失落,他也知道,太子殿下並非針對自己。待劉暘平複了下心情,慕容德豐繼續道:“這些市井之徒,實在膽大妄為,如此非議朝廷, 毫無敬畏可言,該當加以約束。
若沒有這等人肆意揣測,散步流言,京城內部會和諧得多。雖說謠言止於智者,然觀樓中賓客,恰恰喜歡聽那些奇聞異事,恨不得朝廷多出些醜事,供其娛樂談笑......”
劉暘回頭看了看那酒樓,喧囂依舊,並且恰從其中爆發出一陣哄然笑聲,也不知又說到什麽趣事了。
“這樣的情況,還少見嗎?這樣情況,早有預料啊!”劉暘歎息一聲:“這樣的議論聲,再尋常不過了!”
“那也不能放任他們謠言惑眾, 人心都不這等人擾亂了!”慕容德豐道。
劉暘一時沒有作話,登上車駕, 待起動向皇城後, 方才與同乘的慕容德豐說:“我記得,當年韓熙載遊東京後,便向朝廷進諫, 說要管束民間輿情, 朝廷也采納了,開封府差役、巡吏出動,京內一時寂然。然而,又消停了多久呢?”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對河患我們築堤營壘,對民聲卻如何樹立高牆以塞之?這等事,堵不如疏啊!”劉暘說:“喧鬧任其喧鬧,等過了這陣子,影響過去,士民的注意也自然會轉移!”
“殿下所言有理,不過,臣還是認為,不能放任,該當有所約束!”慕容德豐沒有把自己的不以為然表現出來,只是平靜地勸諫。
“那就對開封府打聲招呼吧!”劉暘沉默下,開口道。
“是!”慕容德豐微笑道,太子殿下雖然有主見, 但一向還是聽得進建議的。
......
在劉暘摘花樓一行之時,另外也有兩個人正談論著摘花樓的事, 當然所涉情況, 與劉暘的見聞無關,但與他縈繞心頭的陰霾密切相聯。
皇城司衙,張德鈞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房內,聽取著他的四子張盡節的匯報。張德鈞收的四個義子,各具特點,這老四為人最陰狠,算是張德鈞手中最鋒利最好用的一把刀。
不過,在父親面前,張盡節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獠牙,態度十分恭順,那常年尖刻的面部輪廓都多了些柔和。
面對張德鈞都關注的事情,張盡節自然也格外用心,微躬著身體,語速緩慢,吐字清晰地講來:“兒這兩日帶著屬下不眠不休,對當日摘花樓宴上的人一一展開調查審問,最終的線索,指向一名名叫王淞的落第考生。
此人乃是汝州人,好交際,善舌辯,入京後,經常參與今科士子間的聚會,摘花樓當日宴間,便是他指出武濟川曾拜訪李大學士之事。
兒初訊問,此人還矢口否認,諉脫是當日醉後狂言。不過,文人終究是文人,最終還是開闊了。
據他供述,乃是南城做瓷器生意的商賈周和給他的建議。兩個人本是同鄉,王淞僅京參考,也有周和的資助,二者關系甚篤。
落第之後,王淞其意難平,因熟悉徐士廉的脾性,因而趁摘花樓間氣氛,混在人群中,出言挑撥,原隻作嘗試之舉,沒曾想徐士廉當真去敲登聞鼓了!”
聽張盡節的匯報,張德鈞臉上始終不見多少表情,直接問道:“那個叫周和的瓷器商,又是怎麽回事?”
“兒得知此人之時,也在納悶,這區區一個商賈,怎麽會牽涉到科舉的事情中來!”張盡節眉宇間帶上了幾分興奮,道:“經兒拘問,此人也是否認!
不過,在後續的調查中,兒發現,此人做瓷器買賣,曾與秦王府上的管事建立了關系,多有往來。兒再以此詐之,他果然上當,向兒交代,其所作所為,來自秦王府的授意......”
聽到這裡,張德鈞卻是臉色微變,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來,語帶驚訝:“背後竟是親王?”
“基本可以肯定!”張盡節眉眼間有些雀躍。
見其狀,張德鈞當即斥罵道:“虧你還有這興奮勁兒!”
對此,張盡節有些懵,納罕道:“已然查出幕後指使了,父親可以向陛下交差了啊!”
“查到秦王頭上,你是讓我去請功,還是請罪啊?”張德鈞責道:“你所說的這些,有證據嗎?僅靠這些人的口供,能說明什麽?傳出去,豈不令人以為是在攀誣秦王殿下?”
面對這一通責難,張盡節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有些委屈道:“可是,經兒調查,確實指向秦王府啊!”
這一次,張盡節倒也沒有一點折扣,皇城司搞秘密調查,雖然總有不擇手段的地方,但這一次,張盡節敢拍著胸脯說,一切都是沿著線索證據展開的。
見狀,張德鈞也平複了下心情,踱了幾步,但很快,又煩躁起來。他是有些政治眼光的,當然知道,登聞鼓案的背後,很可能牽扯到天家那幾個皇子,但真查到秦王頭上時,這心頭也不免打鼓。
思索一番,張德鈞問道:“你不會把秦王府那管事也拿問了吧?”
聞問,張盡節趕忙搖頭:“沒有父親的命令,兒豈敢!”
“所幸你還有些敬畏之心!”張德鈞下意識地松了口氣。
皇城司雖然行事有些膽大妄為、肆無忌憚,但涉及到天家的時候,還是不敢胡來的,哪怕此番有皇帝的命令,但也說不準劉皇帝在涉及到皇子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態度。
畢竟,對秦王,劉皇帝一向還是寵信有加的。更何況,作為皇帝的家奴爪牙,哪裡敢輕易冒犯到皇家,劉皇帝對於皇權、對於皇室的威嚴,可在意得緊。
因此,收到調查命令的時候,張德鈞心中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怕調查出什麽結果,一方面又怕調查不出結果無法交差。
“那商賈呢?”張德鈞琢磨了下,問。
張盡節似乎也被張德鈞的凝重給感染到了,趕忙道:“暫時拘押在衙內!”
“你呀!就是急功近利,我反覆叮囑,暗中調查,小心謹慎,看來你是絲毫沒有聽進去!”張德鈞忍不住教訓道:“既然查到此人,為何不秘密監視,要這般著急將其拘拿訊問?現在,只怕已經驚到秦王府了!”
“兒辦事不力, 請父親責罰!”張盡節已經能夠感受到張德鈞的顧慮了,也不敢再找借口,當即承認錯誤。
“若是責罰你,能解決當下的麻煩,那我真要好好想想,如何處置你了!”張德鈞這麽說了句,反倒讓張盡節暗自松了口氣。
抬眼見張德鈞凝眉愁思,不由小聲地請示道:“事已至此,該如何處置?”
“還能如何?既然查出來了,只能如實上報了!”張德鈞歎息一聲:“此番算是得罪秦王殿下了!”
話是這般說,基本的原則,張德鈞還是恪守的,寧肯得罪秦王,也不敢在劉皇帝面前打折扣。
“把那姓周的商賈喚來,我要親自訊問!”張德鈞還有些不放心,又吩咐道。
“是!”
“你也給我好生反省,行事不要急於求成,否則,難料禍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