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通皇城的東京天街,就如一幅巨大的綢緞,平鋪在地面,強勢地分割著整個京邑。路面之上,不可避免地飛揚著塵土,車馬馳過時,總有煙塵四起。
皇城廣場前的天街上,??隸屬於開封府下的幾名市政人員,頂著豔陽,辛勤地清掃著。如今不論是西京還是東京,官府對於城市的衛生是越發重視。
新建後的京師,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汙水橫流,??臭氣熏天,為劉皇帝巡遊時所察,表示不滿。於是開封府很快便出台了新的衛生管理條例,進行了一場城市清潔運動。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從那之後,開封的衛生條件也日見良好,縱然談不上無髒無汙,也能令人耳目一新。
作為一個人口過百萬的超級城市,衛生自然是一大難題,尤其在城市快速發展,百姓生活日益富足,每日所產生的各類垃圾汙穢對京城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當然,大多是生活垃圾,雖然繁瑣,??但也容易解決,只是費些人力與財力,??在這方面,開封府每年也是有固定款項投入的。
像天街與皇城廣場,??屬於京師的門面,??在衛生要求上自然更高,開封府安排的清潔人員,??更屬“精兵強將”。
道邊的垂柳慵懶,日光下的樹影自在地於微風中搖擺,踏著樹蔭,一道人影腳步沉穩,緩緩走來,並且很快引起了勞動者的注意。
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一身白衣,形單影隻,目的卻很明顯,直向廣場北側的皇城。這一名年輕人,身材看起來不甚強壯,該是個文人,目光很堅定,表情很嚴肅。
一直到皇城腳下,隔著十余丈遠,駐足仰望著雄偉高聳的皇城,??敬畏的目光中終於閃過一抹猶豫,??但很快再度化為堅定,??深吸一口氣,??動身繼續上前。
形跡可疑,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皇城的守衛,宣德門守衛軍官,挎著佩刀,快步走出攔下,目光中帶著戒備,語氣中充滿壓迫:“你是何人?膽敢擅闖皇城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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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面前此人,利落白身,一眼便能看出來,非官非爵。面對軍官的喝問,青年壓下心頭的那麽不安,鄭重一禮:“學生徐士廉,乃今科士子,身負隱情,懇請覲見陛下,面陳冤屈!”
聽其來意,
軍官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不由嗤笑道:“哪來的書生,真是異想天開,陛下是你想見就見的嗎?既是士子,有什麽冤屈找禮部,找吏部,找開封府去,禁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快退去,我不予計較!”
“學生今日,定要見到陛下!”聞言,名為徐士廉的青年深吸一口氣,固執地道。
見狀,軍官臉上也露出惱怒之色,覺得此人不知趣,冷聲道:“我已是好言相勸,你若不知好歹,在此糾纏,索拿下獄,斷你個尋釁禁宮之罪!”
聞言,徐士廉也不與這丘八糾纏,身形一動,便要越過軍官。對此,軍官的反應極快,面上的惱怒也化為煞氣,“呲啷”一聲,一道奪目的亮光閃過,宮衛軍官手中的鋼刀直接架在了徐士廉的脖子上。
“大膽書生,竟敢擅闖宮門,再敢向前一步,立斬!”
軍官這話,可不是說說的,事實上,這書生已經感受到貼在自己脖子上的鋒芒了,若是方才沒有及時止步,喉嚨恐怕都被割破了。
額頭滲出汗意,身體緊繃著,徐士廉見著這殺氣騰騰的軍官,生怕他真把自己砍了,那就更冤枉了。
咽了口唾沫,徐士廉抬手指著軍官側後方,微顫聲,道:“學生不敢擅闖宮禁,只是要去那裡!”
軍官回頭,順著徐士廉手指方向看去,卻是在宣德門外,有一亭舍,亭內,安置著一面巨大的牛皮鼓,那是登聞鼓。
如此,軍官終於反應過來,看著徐士廉,確認過眼神,戒備方才稍稍放松,收回了刀,沉聲道:“你要登聞覲見!”
“正是!”徐士廉緩過勁兒,連連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
說著,徐士廉跨步上前,這下,軍官沒有阻攔他。只是,在徐士廉小跑等上亭台時,從後交住,以一種勸慰的語氣,說:“書生,你可想好了!這面鼓,敲響容易,要收場可難!奉勸你一句,如果沒有天大的冤情,還是不要生這是非!”
徐士廉身體一頓,大概感受到了軍官語氣中並無惡意,回過身來,再一拱手,表情決然道:“多謝勸告!只是,學生此來,非為一己之冤情,更為今科所有蒙受不公的學子。這鼓,必須得敲!”
見其意志堅定,軍官也不再出言阻攔,退到一邊,只是目光仍舊盯著徐士廉,眼神中露出少許的好奇。
這登聞鼓從立國起,便設在皇城外,但這麽多年下來,響起的次數,並不多。也就劉皇帝初繼位時,有不少民間百姓或在野遺賢籍此登聞,得見皇帝。
當然,登聞覲見,可不是沒有代價的,縱然不用受廷杖、滾釘板,倘若沒有足夠說服力的理由或足夠重大的事項,最終也是真會被問責追刑的。那樣不是尋釁宮禁,而有欺君之嫌了。
徐士廉那邊,則繼續著自己的動作,站到登聞鼓前,從鼓架上取下擂槌,醞釀了一下,鼓足氣力,重重地砸在那高過他頭的鼓面上。
“咚!咚!咚咚!”
當第一聲鼓音響起的時候,軍官便知道,朝廷中恐怕要起波瀾了。皇城下的軍官,可不是一般的丘八,見識多少有些,這是今科士子,聽其簡單描述,所涉冤屈,也絕不會是一般的冤情。
鼓聲由弱到強,由緩到急,不說震動整個東京城,四分之一個總歸是有的。鼓音的穿透力也很強,或許到劉皇帝所居的崇政殿只剩下點尾音,但從響下第一槌時,這事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震耳的鼓聲,吸引了皇城下所有人的目光,廣場間忙活著的人不由得停下動作,駐足觀望。剛從車駕落地,準備進宮面聖的盧多遜也被吸引了。宮衛們仍舊堅守崗位,但眼神也不由往登聞亭那邊瞟。
“怎麽回事?”一名體型健碩、面貌精悍的老將走了出來,凝眉問道。
這是安定伯李儉,時任宿衛副都指揮使,登聞鼓動,正在巡查皇城。這位,也算履歷深厚的武將,雖然也曾上陣殺敵,卻沒有什麽揚名的功績,但他也是滿朝勳貴中,唯一一個靠給劉皇帝宿衛授爵的人了,他宿衛禁內,已然快二十七年了。
軍官見狀,趕忙上前行禮,快速而簡練地把情況介紹了下。聞之,李儉老臉上卻沒有多少波瀾,只是稍微好奇地看了看那邊一邊擂鼓,還不忘高聲喊冤的徐士廉,直接吩咐道:“立刻派人,將此事上報陛下!另外,將此人領至宮門待詔!”
“是!”
得了命令,衛士立刻高效地執行去了,那徐士廉在擂鼓之後,更顯得坦然了,也順從地聽候安排,跟著穿過宮門,向宮城而去。
“李將軍!”盧多遜的聲音傳來,叫住了準備回身的李儉。
對於宮城內的長駐將軍,盧多遜自然是認識的,不過,李儉對盧多遜卻是不大熟悉,但終究認識這個人。
禮節性地回應了下,李儉顯得疏離,他也確實從不與外臣結交。盧多遜也不以為意,笑眯眯地問道:“這登聞鼓響,不知出了何事?”
“登聞鼓響,自由冤屈!”李儉冷淡地說道。
對其態度,盧多遜眼神中恍過少許的不滿,但笑意不減,主動請道:“將軍要進宮,老夫正要進宮面聖,你我聯袂而行?”
李儉轉身,朝宮內走去,見狀,盧多遜也緊隨其後,他忽然覺得,此次進宮變得有趣了,至少有熱鬧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