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五年春正月,大漢朝中又發生了一場大的風波,由一個不入流江湖術士張龍兒所引發。其本人及徒眾,處置乾淨利落,悉數斬首於市,讓底層的那些愚民們親眼看看,他所敬仰的“大師”並非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只需劊子手一刀即可身首分離。
同時,牽涉到其中的一批官員,一個沒躲過,凡是與張龍兒有交往的,悉數被挖了出來。哪怕有心理準備,結果還是令劉皇帝感到震怒。
這其中,不只有那些希望能得“大師”賜福指教以求升官發財的下級官吏,還有勳貴,甚至幾名禁軍的軍官。
惹惱了皇帝,結局自然是慘淡的,四十多名官員,不論何人何職,全部罷免,哪怕沒有位高權重者,在東京一下子罷免這麽多人,也是一場不小的震蕩了。當然,也騰出了不少職位,為他人欣喜替代,大漢如今可不缺當官的人。
勳貴之中,也有十三人遭到了清算,勳職罷黜,爵位削奪,其中包括一侯兩伯。這也是劉皇帝第一次對乾祐功臣勳臣們進行懲治,雖然不多,卻開了個頭,也為朝廷每年節約了一比開支。
當然,最令劉皇帝感到怒不可遏的,還得屬於牽涉在內的禁軍官兵,雖然只是寥寥幾名低級軍官衛士,但事情大。別的地方,別的人,出些問題,都在劉皇帝可接受的范圍之內,然而軍隊也牽扯到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了,性質就嚴重了。
那些涉事官兵,全部流放安南,不知如此,因為出在巡檢司,幾名高級將帥,從韓通、到李繼勳到黨進,這些人都被叫到宮中,以其治軍不嚴,狠狠地批了一頓。
這件事也確實帶給了劉皇帝足夠的震動,令他警醒,這麽多年,始終被劉皇帝掌控在手中從未放松過的權力是什麽,軍權!
這才到哪裡,軍中就已生出這等歪風邪氣了,雖然很小,但防微杜漸,防患於未然也是劉皇帝的信條。於是,皇帝一聲令下,以樞密院牽頭,輔以軍情司,再度對禁軍進行一次整風行動。
而在其中,所暴露出的問題,也確實令人吃驚。雖然劉皇帝一度再強調,四夷尚未臣服,還未到馬放南山之時,但軍中的懈怠風氣,卻在悄然之間彌漫了。
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對於中央禁軍而言,自北伐戰爭過後已經安逸太久了。哪怕是平南戰爭,對禁軍的動用也是少數,至於西進南下,則全部動用的地方軍隊。
這麽長的時間,也足以讓將士們懈怠,這也算人之常情。而進入開寶年來,承平時代徹底到來,戰爭逐漸遠去,生活水平日漸提升,禁軍的待遇也不低,又在開封這座城市,軍心有所變化,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畢竟,連劉皇帝都難免心疲松懈之時,而況於普通的將士。軍法仍舊嚴厲,約束著將士,軍容仍舊威武,改變的只是精氣神,這是時代改變帶來的影響。
劉皇帝從中吸取的教訓,就是反應過來,在和平時代,對於軍隊的治理,似乎也要有所調整了,不能一味地按照戰爭年代治軍之法。同時,對於內外軍的輪戍,也要加強落實了。繁華當然是好事,然而開封此都,似乎“腐化”能力也極強。
一直到劉皇帝的注意力放到整軍上後,“張龍兒案”方才真正告一段落。
從開寶四年下半年開始,劉皇帝實際上就從前兩年的閑適中脫離出來了,垂拱放權永遠只是表面,禦天下二十載,可以說,他身上幾乎每一寸血肉,都被權力所浸透。
到進入開寶五年後,則更加忙碌了,而忙碌的重點,只在一事,為出巡做各項準備安排。這已經是劉皇帝在位的第二十個年頭了,這麽多年中,劉皇帝也不是久處宮中的主,時不時地就要出去走走看看。
而這二十年間,劉皇帝真正待在皇宮內的時間,只有約三分之二。其他的時間,或出征,或出獵,或出巡。
刨除那些在京城以及近畿的明查暗訪,劉皇帝前後一共有三次動靜較大的巡視。
第一次,乾祐元年的西巡,至洛陽,彼時初繼位,不顧勸阻,貿然出巡,除了煊示帝威之外,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河中李守貞之叛做準備。針對河中之亂的一些軍事布置,也是在那次西巡中就做好了。
第二次,則是次年的冬巡,冒著冬寒,向北巡幸,撫慰河北,直抵永清。目的同樣很明確,為河北的軍事防禦,當時大漢北面的形勢並不容樂觀,不只是軍隊的忠誠問題,還在於遼國帶來的壓力,以及幽燕局勢的動蕩。
第三次,則是乾祐九年的北巡了,那是對整個北方疆土的一次視察,從河北,翻越太行入河東,再南下河中,西幸長安,再東經洛陽歸開封,把大漢的核心統治區域走了個遍。
通過前三次出巡,可以看出,在過去,劉皇帝乃至朝廷的重心,都放在疆域北部。因此,到如今的開寶五年,時隔十年之後,再度出巡,方向也跟著變了。
這一回,劉皇帝打算向東、向南,南北雖然一統,但終究分裂了半個多世紀,多少有些隔閡。劉皇帝此去,目的之一,便是盡量消除這種隔閡,安撫南方士民之心,強化大漢的統治。
作為大漢的財稅重地,也有資格獲得劉皇帝的重視。劉皇帝的這種想法與做法,如果要在前代帝王中找個模板,最類似的是隋煬帝,不過,比起隋煬帝,劉皇帝所面臨的困難可要小多了。
不過,此番出巡的規模,也是歷次出巡中最大的一次。后宮嬪妃除身體不適者,悉數隨駕,皇子之中,除了幾個年長的以及八歲以下的,也都帶上,公卿百官,帶走了三分之一,隨行護駕的軍隊,也超過一萬人。
出行路線,也規劃好了,分為水陸兩路。水路由石守信率領,帶領龍舟及官船,自汴、泗入淮,至楚州候駕。陸路則為行營,東巡河南,作為中原腹地,大漢統治的基本盤,這麽多年,劉皇帝還真沒有認真地去走過一次。
“此番, 我出巡,短時間內,是不打算回京了,還是由你監國,當多聽諸公建議,慎思篤行,好自為之!”萬歲殿中,劉皇帝召來太子劉暘,做最後叮囑。
迎著劉皇帝的目光,劉暘恭順如前,躬身道:“是!”
看著自己的太子,成親之後,也愈顯沉穩了,很滿意。一直未為人所道者,劉皇帝對劉暘這個太子最滿意的地方,不是聰明才智,更不是處理事務的能力,而是其所表現出來的謙恭,沒有“攻擊性”。
對劉皇帝這樣的天子而言,太子,還是中庸點好。選繼承人,劉皇帝也不是那種喜歡按照自己模板來定的君主,類己的子嗣,雖然會喜歡,但那種喜歡,在劉皇帝這裡,不是考慮繼承問題的加分項,反而是扣分項。
至少,自己的性格為人是什麽成分,劉皇帝還是有點B數的。如果諸子之中真有一個像自己的兒子,仔細想想,或許還會不寒而栗......
開寶五年春三月,禦駕自開封出,劉皇帝踏上了他第四次出巡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