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濃重的靄氣彌漫在秦淮河上,籠罩著金陵內外,直到天色放亮,方才漸淡消散。隨著冬意漸濃,氣候也越偏寒冷,尤其在這冬季的早晨,江南的濕冷對於一部分北方士卒而言,是十分不適的,乃至煎熬的。
當然,也是朝廷備戰工作做得充分,考慮到冬季作戰,似禦寒被服、取暖炭柴,都是充足供應,倒也使得將士,不用完全忍風暴寒作戰。再加上,此番進兵順利,一路平推,勝利之下,軍心穩定,士氣高昂。而今兵圍敵都,幾乎所有的漢軍將士,都等著破城,好結束戰事,收獲戰利品,獲得賞賜。
作為事實上南方地區的經濟中心,金陵的富庶,可是聞名已久的,作為征服者踏上這片土地,難免將士們不心馳神往,想要趁機撈上一筆的心態,也是可以理解的。
另外就是,當年平蜀將士,在成都大多有所收獲,可引得很大一批人的羨慕,如今,已經有人打算效仿成都故事來上一遭了。對於大部分將士而言,不辭辛苦,冒著生命危險,參與戰鬥,就精神層面而言,固然有一部分忠君報國、建功立業的宣傳效果,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賞賜,為了戰利品。
因此,金陵就在眼前,唾手可得,都不需太多的鼓舞,漢軍將士作戰**與士氣都十分高昂。從拂曉時分起,龐大的漢軍營寨中,就冒起了炊煙,其後,諸軍諸營,按時進食、活動,各級軍官進行勵士,做著最後的動員工作。
作為主帥的李谷,也升帳議事,進行攻城前的軍事會議。關於攻城的安排,早就已經定好了,也交待下去了,三面齊攻,石守信統籌指揮,張永德攻城南,尹崇珂攻城北,趙延進攻城東。
因此,李谷舉行這場戰前會議,只有一個議題,軍紀。對於軍心士氣,李谷是尤為關注的,而將士們對破城的期待,他也是盡收眼底,像李谷這樣的儒帥,是絕不會允許的。
軍事會議,劉暘這個太子都得老老實實地坐在下邊,李谷正居帥位,嚴肅道:“限期已至,金陵仍未出降,今日即發起進攻!”
“是!”一乾將領,齊聲應道,氣勢高昂。
“不過!”掃了掃眾人,李谷卻歎了口氣,說:“有一事,我甚感憂慮,幾成心病!”
“不知何事致大元帥心憂,末將等能否分憂?”石守信配合地很適當,順著話頭髮問。
李谷說道:“江南諸州,魚米之鄉,土地豐饒,物阜民殷,尤以金陵,財富所積,金帛所聚。我所慮者,大軍破城,將士為其所誘,行為難以約束,軍紀遭受破壞,使用此名城,毀於一旦,今後無法向朝廷交代,故而憂慮!”
此言落,群皆默然,如今的大漢將領,尤其是高級將領,像早期那樣完全不通文墨、不知禮節的人已經很少了。對李谷想要表達的意思,也多少明白幾分,但是,一時都不接話。
歷代以來,出兵作戰,哪有能做到真正意義秋毫無犯的,尤其面對金陵這樣一座肥得流油的城市,不說底層的官兵,就是中高級別的將校,又何嘗不懷有期望?
注意到眾將的反應,李谷也不意外,而是繼續道:“南征以前,陛下告誡,江南百姓,也是大漢子民,只是暫時托庇於金陵,王師南下,是為扶危濟困,迎其歸朝。戰火重啟,刀兵相向,陛下也十分顧慮江南之民,受到傷害。太子殿下奉詔犒軍,再度強調陛下聖意,務必嚴肅軍紀......”
“此事易,大元帥不必擔憂!”趙延進突然開口:“大漢自有軍紀,三軍照常遵守即可,誰改犯之,即以軍法處置,如此而已!”
“趙都監所言甚是,我等自當遵從陛下詔意,聽候大元帥軍令!”石守信跟著道。
在石、趙的帶領下,剩下如張永德等也都跟著表態,表示願意聽從軍令,約束將士,嚴肅軍紀。
見狀,李谷勞臉上這才露出點笑容,而後肅然道:“老夫奉詔,帥師伐國,來將士用命,兵臨敵巢。金陵孤城,難當兵鋒,勢必破之,克城之日,有三條,三軍將士當謹記。
其一,金陵主臣,當獻俘與東京,交由陛下與朝廷處置,將士不得輕辱;
其二,破城之日,城內士民,即為大漢子民,不得殺侮;
其三,將士作戰,所立功勞,戰後朝廷自有封賞,城內倉儲廩藏,不得擅取,百姓家財,嚴禁侵犯。
此三例,當通報全軍,如有違者,軍法論處!”
說到“軍法論處”四個字時,李谷也顯得殺氣騰騰的,威勢凜凜,令人不敢側目。在場的將領們,自然不敢反對,齊聲應道:“謹遵大元帥令!”
自從劉邦入關中,留下個“約法三章”的典故之後,後世之人,多有因時因勢而效仿,約定三條,也足夠了,多了記不住。事實上,這也只是一個基本辦法,在此三例之外,可以鑽的空子可不少。但是,能夠做到這三點,就已經是軍紀嚴明了。
坐在一邊,從頭到尾,劉暘都沒有發話,只是,默默地觀看、思考著李谷的馭將之法。不禁有些感慨,原來溫文爾雅,待人寬和的李公,在駕馭起驕兵悍將時,竟是如此威勢,也如此有手段,似乎學到了......
在朝廷裡,在劉皇帝身邊,他能看到的,永遠是上下臣僚、文武公卿,對他老子的恭順臣服,不敢違逆,那是十多年強化君權、武功人望所累積起來的權威, 不是輕易所能學會的。事實上,這些年劉皇帝也確實很少再通過耍手段、搞陰謀來提升權威了。
隨著李谷帥令下達,漢軍動作即雷厲風行,參與攻城的各軍將士,有序調動起來,露出獠牙。與此同時,金陵城上,是匆忙應對,忙中出著錯,而宮城之內,當聽得城外戰鼓擂動之時,李煜徹底熄滅了所有的僥幸心理。
這一夜,李煜沒有睡覺,同其叔景達、與幾個長成的弟弟,一起在鍾後處討論國家的結局,家族的未來,雖然都沒有直言,但共識是達成了的。
當得知漢軍已經大批出動,攻城軍械也已推出,沒有再發表任何勸降話語,李煜這才相信,漢軍確實是說一不二,他也沒有繼續遲疑的時間了。
於是,在宗室家兄弟們的目光下,李煜懷著一種悲切的心情,親自寫下一篇降表,淚水沾濕了布絹,墨跡有些發散。蓋好印璽後,交給王叔李景達,由他出城,遞交降表。
當金陵城頭,豎起白旗之時,也宣告著“南唐”的滅亡,自其先主李昪稱帝開國,至李煜出降,凡得國二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