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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朝廷平南戰爭勝利,天下一統的消息向各方各道擴散,在乾祐十五年即將結束當口,全國各地卻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些奇異現象。
比如,洛陽上奏,嵩山少室山深處,突有山壁裂,有清泉流出,其味甘甜,飲之神清氣爽;
又如,河東道上報,晉陽潛邸有龍吟之聲,全城皆聞,作為大漢的龍興之地,似乎在對大漢建立的功業做響應;
再如,兗州上報,泰山有九道五色彩霞綻放,持續半個時辰,方才消散,消息傳來,又有人向劉皇帝重提舊事,封禪泰山;
還有,關中也上奏,長安城曾經駐蹕處,有奇異獸音,如龍鳳和鳴......
陸陸續續地,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大漢各地是祥瑞不斷,異象頻傳。上一次,大漢朝廷像如此這般規模“噴發”,還是劉承祐初繼位之時,當然那時候背後有人在推動,為劉皇帝造勢,營造一種順天應命的假象,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迷惑且穩定人心的作用,鞏固其皇帝寶座。
但這一回,劉皇帝可以摸著他的良心發誓,他並沒有刻意再去整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然而地方上的官員們卻不乏聰明人,不乏投機者,有人牽了個頭,效仿者就接踵而至了。以劉皇帝的眼界與見識,他當然知道這些異象背後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初時,劉皇帝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象征性地做“知道了”的回應。有些祥瑞吉兆,也並非什麽壞事,四海歸一,天地同樂,千百萬子民也許能夠從而增強對國家的自信與認同。
只是,隨著各種奇景異象,紛紛上奏,給劉承祐一種各地官府都把精力熱情投入到發掘“祥瑞”之上的感覺,劉皇帝自然感到不滿了,覺得該殺一殺這股歪風了。
“這世間何來的這麽多的祥瑞?還都集中爆發於這滿目凋零的深冬寒月?還是,朕如今取得的成就,當真能夠感天動地了?”崇政殿內,輕輕地放下又一封奏本,劉承祐忍不住怒氣了,直接表示其不滿,扭頭就衝呂胤吩咐道:“擬一道詔書,發告天下道州,祥瑞福兆,如為天賜,任其自然。讓各級官吏,還是把心思放在治理戶口,解民疾苦上!”
“是!”呂胤當即應道。
事實上,就算劉皇帝不下這道詔令,呂胤都要進言一二了。凡事過猶不及,這點道理,
雖然淺顯,但能看破之並時刻保持理性的人,並不多,所幸,劉皇帝心裡有譜,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劉皇帝打心裡是不相信那些東西的,聽多了只會覺得厭煩。
“還有武行德歷來穩重,他怎麽也攪進來了?”劉承祐似乎還不解氣,說道:“關中今歲旱、蝗波及嚴重,他這個主政長官,不思撫養百姓,還能分心他顧?”
在當政的這些年間,大漢的軍政體系之中,是誕生了不少“楷模”的,武行德就是其中比較著名的人物。並且,其經歷也多受人傳頌與羨慕。
原本這只是晉軍中的一個並不出名的普通軍官,趁著契丹滅晉,中原大亂的機會,興義舉,率眾抗遼,並且十分有眼力地投靠了當時初興的大漢,並且一躍成為一方藩鎮。
而一直以來,武行德所秉持的為政之道,就兩點,上則竭忠侍奉朝廷,下則懷仁安養百姓,居有善政,響應國策,大乾實事。到如今,能做到這些的,已經不算出奇了,但在大漢立國早期,在武夫當道,藩鎮勢力仍有余暉的大環境下,卻是一股清流,十分難得。而最難得的,武行德是個地道的武夫出身。
乾祐初期,國家財計困難,武行德窮河陽財稅,以供應東京;乾祐新政,絲毫不打折扣,全力聽從朝廷製命,推行國策的,仍舊有他。
過了這麽多年,武行德始終保持著這種為政習慣,而一樁樁表現,可完全落在劉承祐眼中,對於武行德也多有好感。當然,武行德也得到了該有的回報,十多年下來,累歷多方,從河陽到徐州,從許州到蔡州,再從淮北到關中,一直都是封疆大吏。並且,對其家族也不乏恩賞,封妻蔭子是應該的,其弟武行友也是一方將領。
而接替壽國公李少遊擔任關中布政使,則是他仕途更進一步的體現。要知道,細數當今大漢各道布政司使,以舊藩臣而主一道之政的,可只有武行德這一人而已。
因此,對於武行德,劉皇帝還是很欣賞的。當然,此時教訓兩句,也只是稍微發泄一番罷了。而提及關中的災害,劉皇帝關心起來:“此冬關中諸州,民情如何?經此災年,可有凍餓而死之事?”
聞問,呂胤答道:“陛下免了受災州縣百姓兩稅,又調撥錢糧賑災,據關中上奏,武使君於十州設立賑濟所,並親自巡視,並未有凍餓至死之事上報!”
“看來,武行德還是那個恤民的良臣啊,該當予以褒獎!”劉承祐露出了些許笑容:“待明歲,當召之還朝述職!”
因為災情的緣故,武行德並不在此番各地封疆大吏的召還之列。
不過,一想到災害的情況,劉承祐又不禁歎了口氣。在他當政的十五年裡,雖然改弊革新,制定了不少養民的政策,並且隔幾年,就會減輕一些民眾的負擔。
然而,就事論事,大漢百姓的生活仍舊談不上幸福,就兩稅的征收上,負擔仍舊很重,並且,越窮的地方百姓生計越艱難。雖然有一座最繁榮富庶的開封城,卻難以掩蓋各道州仍有大量處在溫飽線以下的百姓。
劉皇帝花了十五年的時間,南平諸國,北逐契丹,屢次對外征伐,使得戰爭成為了乾祐時代的主旋律,是什麽支撐這些軍事行動?談及本質,還是靠對黎民百姓的壓榨......
劉皇帝所領導的大漢朝廷,聰明的地方,在於始終有一個度,維持著一個底線,構建了一個比較完善合理的國家社會管理體系。當發現國力、民力跟不上時,也果斷停下腳步,做好休養恢復。
整個過程中,雖然大漢在不斷前進,社會活力也在增長,但是,若讓大漢百姓談一談“幸福指數”,沒有多少人會覺得滿意。
皇城司與武德司有針對京內外民情的調查關注,劉皇帝得到的反饋是,稅收太重,負擔太重。在經歷了十五年相對和平安定的生活之後,大漢百姓已不是簡單地給他們一個不受戰亂禍害的安定環境就能滿足得了的了。
北方的百姓尚且如此,而況於承平已久的南方黎民。就如劉承祐此前就意識到的那般,到如今這個階段,新一代的民眾逐漸成長,成為大漢社會的主要力量,他們的追求,他們想要的生活, 也發生了改變。至少,原本還可以接受的稅收、徭役,如今也顯得過時,顯得過重了。
乾祐十五年間,災害也算頻繁,雖然在劉承祐的督導下,每次都全力應付,積極救治。但是,即便到乾祐十五年了,只要發生規模大一點的災害,就有流民,就有饑荒,就需要朝廷去救助,為何,家無余糧罷了......
因此,在了解過大漢的實際國情、民情後,劉皇帝也就知道,下一步的治國方向了,不管什麽手段、政策,目的只有一個,減輕百姓的負擔。
然而,這又會帶來財稅的問題,民眾負擔減輕了,朝廷的收入定然減少。這必定給國家帶來財政上的壓力,然後,又如何將國家的稅收維持在一個合格的水平,又如何減輕財政壓力,這或許又將帶來朝廷內部的改革,制度的完善,國策的更新......
可以想見,問題會一個套一個,一個接一個,但是,大的方向,劉承祐心裡堅定了的。
畢竟,時代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