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遼國的內外交困,大漢這般可是洞若觀火,劉皇帝也讓他的軍政重臣們一起商討過,面對如此形勢,遼廷會采取怎樣的辦法解決。
根據北方新消息與新情況的不斷傳來,漢廷這邊也討論的不止一次,各有各的想法,且每一次得出的結論也各有不同。
但有一點是大漢重臣們達成共識的,便是,於契丹而言,外患大於內憂,如若大漢的威脅不解除,那麽漠北紛亂永遠不可能停罷。
而這一點,似乎又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大漢隔岸觀火尚且來不及,看到正熱鬧,怎會容其輕易落幕。
曹彬提出,遼主或許會遣使求和,稱臣納貢,以求先解外憂,再消內亂。但這需要含羞忍辱,飲仇罷恨,更重要的,得劉皇帝格外施恩,但是,劉皇帝又豈是心慈手軟之人。
不過,對於曹彬的想法,劉皇帝倒給予了一定認同。漢遼之間,打打和和也屬正常,正式的議和都有兩次,還有通婚往來,即便血仇已深,為濟國家之危難,即便向仇敵稍低其頭,求得一個生機,以遼國君臣的器量,也未必做不出來。
因此,劉皇帝還真就帶著一點期待,觀望著遼國的抉擇與反應。然而,過了這麽久,遼國似乎也沒有服軟的意思,一面防備的大漢的侵襲,一面積極平定內亂。
事實上,哪怕遼主真的選擇臣服了,劉皇帝也未必會同意,他可不會學夫差,給人臥薪嘗膽的機會。他所享受的,還是敵人屈服給他帶來的心理滿足感。然而,耶律賢卻似乎有些不上道。
此番,忽聞有遼使來,心有所念,劉皇帝也就下意識覺得是耶律賢扛不住了,派人乞和來了。
“蕭思溫?這可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啊!”劉皇帝玩味一笑:“前者漢遼兩度議和,都是那蕭護思,怎麽此番換了蕭思溫?可曾表明來意?”
張雍答道:“蕭思溫表上所言,正是奉遼主之命,南來議和!”
“哈哈!”聞言,劉皇帝頓時大笑,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自得之色,而後淡淡道:“朕還以為耶律賢的骨頭硬,寧亡不屈了!”
“不過,奏上還言,蕭思溫此來有所異樣!”張雍又道。
“有何異樣?”劉皇帝不禁發問。
“據燕山道上報,蕭思溫隨行扈從上百人,車輛甚多!”張雍稟道。
“這有何異?不過排場大了些,蕭思溫既為遼國高官重臣,又是契丹貴族,多帶些人有甚奇怪之處?再者,遼國內部可不安寧,多備些扈從以作保護,並不足奇吧!”劉皇帝說道。
“這上百扈從中,包括蕭思溫的家眷子嗣,趙相言,蕭思溫此番似乎是舉家南徙!”張雍道。
“哦!”劉皇帝頓時醒了神,顯然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悠悠道:“看來其中,確有蹊蹺,朕倒對此人來意,更感興趣了!”
思考一會兒,劉皇帝指出:“朕記得,此前武德司、軍情司所報遼國內情,都曾提到,自耶律賢返回臨潢府後,對蕭思溫有些不滿,屢有指謫,這位蕭樞密在遼國朝堂的日子,可是不那麽好過啊!”
“陛下的意思是?”張雍會意,問道。
“不必去猜,朕也不想去猜!”劉皇帝微抬手,說道:“人既然已經來了,什麽情況,有何目的,早晚會浮出水面!”
“那關於此奏,政事堂那邊,如何答覆?”張雍請示道。
“有客南來,就便招呼著!”劉皇帝吩咐道:“就讓趙普他們按正常禮節接待吧,讓沿途官府,做好供應,若真為議和,那同那蕭思溫談一談,怎麽談,讓趙普自己拿捏!
另外,
朕這段時間就待在嵩山了,待秋涼之後再返京,一應事務,仍有太子與趙普主持!就這樣,擬製發傳吧!”“是!”張雍應命。
“對了,恩科試舉快開始了!”劉皇帝道:“這可是下半年開年朝廷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容不得疏忽,讓政事堂尤加重視,尤其武舉,此為開國第一例,務必做到妥善周全!”
“是!”
“你去吧!朕再小酌幾杯!”劉皇帝擺擺手。
“臣,告退!”張雍起身禮退。
......
遠隔千裡以外,自燕山通往河北的官道上,一支上百人的車隊正緩緩而行,車輪轔轔作響。車隊扈從,全是意域服飾,十分顯著的契丹發式,一個個沉默不語,低調行路,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這支隊伍,自然就是南來的蕭思溫一行了。而隊伍之外,尚有一隊大漢官騎,前面引道,後面壓路,當然,免不了的是監視著這些契丹人,哪怕他們掛著使節的名頭。
烈日之下的趕路,滋味是不好受的,官騎們奉命,不敢遷延怠慢,但難免心生火氣,看著這些契丹人的目光也多有不善,監視可謂嚴密。
一直到日暮,將至驛所,車隊終於停下,帶隊的一名軍官揚鞭策馬,馳至其中一輛馬車前,微仰著頭,大聲喚道:“蕭使君!”
車簾掀開,一張疲憊且滄桑的老臉探了出來,正是蕭思溫這契丹老酋。看著軍官,蕭思溫也不在意其倨傲態度,含笑道:“張隊將,有何見教?”
隊將盯著蕭思溫,手指前方,道:“已至道界,再往前走,就是河北了,我們弟兄也就將你們送到此處,就此分手吧!待河北來人交接過後,我們就當返回復命了!”
“多謝張隊將!”蕭思溫聞言,當即說道。
“謝就免了!您是大人物,朝廷的座上賓客,我們只是當兵的, 奉命行事罷了!”隊將淡淡道。
能夠感受到隊將語氣中的不滿,日雖已暮,夏風習習,但天氣仍舊炎熱。對此,蕭思溫不以為意,回過身,從車廂裡取過一個小箱子,遞給隊將,道:“有勞張隊將一路開路護送,辛苦了,區區薄禮,略表心意,還望收納!”
隊將聞言眉頭一挑,目光頓時就被這箱子吸引了,傾身接過,最上卻客氣得很:“蕭使君客氣了,大可不必!”
接過,把箱子稍微打開個細縫,往裡一瞧,頓時笑開了花,臉上怨氣也沒了,嘿嘿笑道:“這如何擔當得起,若是讓上面知道了,怕是要問責了,蕭使君這是讓我犯錯了!”
話是這般說,但隊長很麻利地將箱子收到馬背上的一個篼簍裡,還用一張灰布掩上。見其動作,蕭思溫面色如常,只是親和地道:“應該的!自大定府南來,隊將與官兵們沿途護送數百裡,確實不易,我們這一行人也多受照應,老夫心存感謝,別無他意!”
聽其言,隊將看蕭思溫這老酋也越發順眼了,當即拱手道:“此處乃是河驛,蕭使君一行就在此歇息一夜,在下與河北來人交待後,明日再護送你們南下!”
“一切悉聽隊將安排!”蕭思溫也拱手回了個禮。
“蕭使君且稍坐!”
言罷,隊將便打馬而去,馬蹄子似乎都撩得歡快。望著其背影,蕭思溫老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了,望向南面,隱隱能聽到河水奔騰之音,那是巨馬河。
“也不知當初蕭護思南使,是否也是這般經歷!”蕭思溫面色深沉,低聲感慨了一句,而後放下簾幕,縮回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