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今之計,歎也無用。我朝已處在最危險的境地,如欲保衛家國宗廟,還需采取有效措施,以抗大軍!”
開口的乃是孟昶長子,秦王孟玄喆,人繼承了其父的基因,很是俊俏,歲不過二十,人聰明,有悟性,舉止嫻雅,素受孟昶喜愛,若後蜀的國祚能綿長些,必是太子之屬。因家國危難的緣故,年輕的面龐間,也顯得十分凝沉。
聽其言,孟昶對愛子還是慈祥的,但是面帶悵然,語氣中盡顯頹然:“北面強兵險關,都不能擋住漢軍,以如今成都的情況,如之奈何?”
見孟昶的表現,孟玄喆神宇間也不禁閃過一抹黯然晦色,沉聲道:“兒以為,當此之時,或聚兵北上援護,或收攏兵卒、糧秣,堅守成都,以待佗變。若毫無作為,成都軍民必將自潰,漢軍可卷甲入城了!”
“趙將軍,成都還有多少兵馬?”孟玄喆問立在禦前的一名將領。
“回殿下,成都的禁軍加上末將帶回的平獠軍隊以及自各州調集的軍隊,尚有三萬余眾......”趙季文想了想,給了個大概的數字。
受迫於漢軍的強勁兵鋒,後蜀朝廷這邊,同陵、榮二州叛亂的獠人達成“共識”,乾脆將二州封給他們,由此將趙季文麾下的八千余卒,全部調回成都,加強守備。
而隨著北面將帥,或死,或俘,或降,成都這邊,趙季文倒一躍成為了數一數二的護國大將,頂梁乾城。當然,趙季文願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當這擎天保駕的將臣,就不為他人所知了。
目前,成都的軍隊中,也就趙季文的“平獠軍”有些戰力了,畢竟有與陵、榮兩州獠人長達九個月的作戰經驗。
“有此三萬軍,若能再將北面諸州的兵馬錢糧全數調回,再自成都及周遭征召青壯入軍,漢軍總計不過六萬余,千裡而來,連戰之下,師老兵疲,我們未必不能堅守成都而退之!”孟玄喆道。
不過對於他的建議,孟昶顯得有些無動於衷,也是,當初王昭遠給他勾畫了何等美好宏大的藍圖,又是何等完備的禦漢大計,結果呢,兵敗被俘,喪師失地。這區區豎子,嘴上無毛,其言豈能當真?
沉思幾許,孟昶繼續問歐陽炯:“東面的防禦情況呢?”
聞問,歐陽炯的聲音愈低了,說道:“自夔州失陷,雲安大敗後,再無新的戰情傳來。但可以料想,川東兵力薄弱,諸州將陸續失陷,漢軍當在溯江之途......”
聽其言,孟昶的表情間,更添加一層灰敗之色,沉吟良久,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看向李昊與毋昭裔兩名宰臣:“社稷已至危亡境地,二卿,為何不開言呢?”
聞問,二者對視了一眼,毋昭裔佝著他老邁的身體,輕聲說:“陛下,自北漢興兵以來,我朝連戰連敗,精銳盡喪,險要頓失,糧草兵甲,損失無算。成都之內,人心浮動,成都以外,亂象頻發。都邑雖固,境內雖仍有數萬兵馬,但皆敗其志,不堪其用......”
毋昭裔說了一大通話,顯得甚是嘮叨,將在座之人基本都通曉的情況給複述了一遍,毫無價值,突出一個圓滑。落入孟昶耳中,就像一隻蒼蠅,嗡嗡直叫,心生厭煩。看著毋昭裔,冬烘老朽,哪有當初的識略之明,諫言進策,突然對這些臣子,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事實上,此時的毋昭裔,心中充滿的後悔,後悔沒有早點辭官回鄉,頤養天年,安享晚年。以致如今,國勢危殆,卻有不好貿然請辭,壞了一世“清”名,只能陪著效忠了幾十年的後蜀王朝,走完最後一段路......
孟昶又看向李昊,此公微低頭,一副愧疚的模樣,說道:“陛下,老臣不知兵事,這禦漢之事,還當聽取趙將軍的意見!”
嗯,把皮球踢給趙季文這個“擎天臂助”。就李昊心裡而言,是覺得可以投了,但是不願說出口,要保“晚節”,也是皇帝該做的決定。另外,以他對孟昶的了解,是不會選擇頑抗到底了。等孟昶開口,他才好遵詔而行......
目光落到趙季文身上。趙季文似乎有幾分豪情,直言道:“陛下,漢軍若全師而來,臣不敢保證野戰退之,但如秦王殿下之言,集中力量,據城而守,或可當之。但能否擋住漢軍,臣不敢保證!”
聽其言,孟昶卻有些動容,對趙季文道:“趙卿所言,盡顯其誠。朕拜你為京城防禦使,成都內外,所有軍隊都歸你調度指揮,全權負責禦漢事宜!”
這是將所有的軍權,都交給趙季文了,足顯信任。趙季文也是一呆,但還是拜倒,既感動,又鄭重地道:“多謝陛下信任!臣必定竭力!”
“國家能否延續,宗廟能否保全,皆仰仗趙卿了!”孟昶恢復了一些精神,語氣動情,對趙季文拱手道。
類似的話,孟昶曾經講過,對北上之前的王昭遠說的。
趙季文感之,嚴肅道:“是!”
不過,等走出宮殿後,被清冷的秋風一吹,上湧的熱血不禁涼了下來,不禁自哂:“沒曾想到,我趙季文竟然也有今日,擎天保駕,大權在握......”
只是,此時此境,要這權力何用?
不過認真思之,還真有用!至少手握成都兵權,漢軍如來,是戰是降,都是一份資本。至於扶助孟氏抗漢,趙季文縱然有其心,力也不逮!
這樣的話,就不能讓伊審征回成都了,否則,讓那皇親國戚帶兵回來,做主的可就不一定是自己了......
在趙季文思緒複雜之時,後殿內,孟昶父子猶對坐,宮殿中的燭火顯得昏黃晦暗,照在孟昶臉上,更看不到任何希望之色。
“父親,你把軍權都交給趙季文,趙季文能擔當此大任嗎?要知道,他連陵、榮二州獠蠻都平定不了,怎會是漢軍的對手?”孟玄喆對孟昶道。
見愛子憂慮的表情,孟昶卻流露出少許的釋然,身體整個以放棄的姿態靠在禦座上,對孟玄喆道:“但除了趙季文之外,成都之中,可還有誰堪領軍?成都的兵馬,還有多少人願意為孟氏披掛上陣,張弓發矢?不管如何,趙季文手下那支‘平獠軍’,還有一定戰力,也有足夠的勢力,彈壓其他兵馬。”
“你若是再年長幾歲,為父倒可將軍隊交給你!”看著孟玄喆,孟昶悵然道,說著,又猛力地搖搖頭:“不,不能如此!你不能領兵!”
孟昶看起來略顯激動,臉漲的通紅,似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孟玄喆趕忙上前,撫其背,想幫他捋順氣息,嘴裡關心道:“父親不要太過焦急了......”
滿滿地緩過來,孟昶微紅的雙眼中,隱約帶著一絲悲哀的淚花,說道:“兒啊!為父心裡實則清楚,大蜀的江山保不住了,你祖父所創基業將毀於我手。
自古以來,蜀地終非長保之國,縱使割據自立,中原強大,必引兵西來。當年我也曾振奮,意效武侯北伐,開拓疆土,延長國運,成就大業。但終究所托非人,以致大敗虧輸,徒損國力。
想我孟昶,治蜀二十余載,不敢以雄主自稱,但自認對蜀中臣民,厚待禮遇。然讓我心悲神傷的是,危難之際,那麽多公卿大臣,竟無一人願為大蜀盡忠。
祿祿諸公,一片寂然。他們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他們已在坐等大蜀之亡,等待投入北漢的懷抱,甚至做好了迎接漢師入城的準備......”
孟昶一番話,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感傷。孟玄喆聞之,也不由哽咽,跪倒在孟昶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好不容易緩過來,孟昶摸了把臉上的眼淚與鼻涕,顧不得什麽形象,對孟玄喆道:“蜀或將亡,但孟氏還需存續下去,為父實言相告,待漢師之來,如不能當,便奉表投降,以保性命!”
聽鄭重言語,孟玄喆起身,揉了揉發紅眼睛,問道:“父親決定了嗎?”
“你覺得以國家如今的情況, 還能挽回大勢嗎?”孟昶反問。
孟玄喆歎了口氣。
見狀,孟昶嚴肅地對他道:“我把宮中的禁衛,都交給你統領,保衛皇城,以免不測!兒啊,孟氏一族,你祖母、為父,還有你的弟弟妹妹們,都靠你來守護了!”
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哀傷的情緒,孟玄喆道:“是!”
中秋之夜剛過,北邊再度傳來噩耗,伊審征再度兵敗於巴西,領殘兵退至羅江。漢軍至於德陽,伊審征再也不跑了,乾脆地降了,至此,北面七萬余蜀軍,全部喪盡,為漢軍所虜。
漢軍至德陽,距離成都已不過150裡,漢騎一日可至。當然,更讓成都朝廷震動的是,一支來自東面的軍隊,一支抵達成都東郊的軍隊。
這是由趙匡胤親自率領,長途奔襲成都的東路漢軍,雖然只有數千人,但同樣起到神兵天降的效果,帶給成都的震蕩也更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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