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館,坐落於皇城西南,乃三館之一,主掌藏書之所。
大漢三館,承襲唐製,劉承祐繼位以來,在文教之事上,多有重視,當初財政初有余,不修宮室,不膳衙署,專門將昭文館、史館、集賢院這三館擴建翻新,以示掃榻以迎天下賢士之意。
這些年,陸陸續續地發展來,已集大漢之文萃。科考之明經、進士,也有不少歷職三館,修撰觀政,再派官職。大漢朝堂的宰相們,也多兼館職,如三司使薛居正就兼著史館大學士。
隨著時間漸深,東京的天氣日趨寒冷,梁柱磚瓦表面,凝固著一層薄霜。不過,相較於室外的凜冽,昭文館內要好得多,談不上溫暖如春,但也無需瑟縮著。
對於這些文士才子們,劉承祐素來禮遇,一應冬暖供給,做得很到位。
館內書舍,鱗次櫛比,諸學士各居其案,或讀書,或作文,或校理典籍,或乾脆飲茶品茗,探討爭論,總之挺熱鬧。館內文士,大抵是大漢朝規格最高,也最悠閑的“公務員”了。
劉承祐踏入昭文館內之時,引起少許轟動,畢竟他雖然厚遇以養賢,但更像是養閑,很少踏足。需要查閱典籍之時,也只是差人來取。
館中文臣,雖然大多只是披著官袍的文人,但也有不少心懷抱負,胸有大志,冀望於仕途的人。皇帝難得親來,自然要表現一番,希望能留下個好印象。
不過,劉承祐的注意力,卻放到了邊上那個,挺拔而立,不言不語,嘴角掛著點從容淺笑,顯得鶴立雞群的年輕人。
“你是......盧多遜?”劉承祐看著他。
“回陛下,正是下臣!”盧多遜恭敬一禮。
有所恍然,當初的製舉榜眼,一個稟賦出眾,見識敏捷的年輕人。彼時,以其看出了“疲蜀誘敵”之策,又太過鋒芒畢露,錄仕之後,將他放到昭文館,想要打壓磨煉一番。
當然,劉承祐是這樣的想法,不過時間一久,直接給忘了,如今偶然再見,方才回想起。嘴角慢慢地揚起,審視著盧多遜。盧多遜則微躬著身子,不卑不亢,坦然而面皇帝的目光。
如今,也才二十歲的盧多遜,仍舊青年俊秀,氣質卓越,但顯然內斂了不少。
“你在昭文館,快兩年了吧!”劉承祐問。
“正是!”盧多遜應道。
“這兩年,都在做什麽?校書?”
“回陛下,臣年少學淺,校理刊正之事,非臣所能為。每日不過負責整理圖冊典籍,讀書明理罷了......”盧多遜很謙虛地表示,自己只是個圖書管理員。
“哈哈!”劉承祐不由笑了,吩咐道:“你去把隴右、河西州縣圖志,給朕拿來,尤其是近來記錄!”
“是!”
並沒有讓劉承祐等太久,便見盧多遜捧著幾冊書前來複命。劉承祐不禁意外,拿起一本顯舊的書冊,問:“這麽快?就這幾本?”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回陛下,近來涼州入貢,其本為我中國之土,只因戰亂而裂於國外。今其再度來朝,臣想陛下或許會重新重視河西故地,是故提前備好籍冊,以備禦覽!”盧多遜平靜地應道:“另外,唐末以來,河西淪喪,中原又戰禍頻發,是故,對於河西故地的記述,缺失甚大,大部籍冊,只是隻言片語提及,這幾本書,提及內容多謝!”
聽其言,劉承祐目光再度投向盧多遜,人規規矩矩的,確實是內斂了,但只是將鋒芒收斂了。真的挺聰明,機謹,身處昭文館,目光卻也落在朝廷。
“若是朕無此意,不調看籍志呢?”劉承祐玩味地說。
盧多遜不慌不忙一揖手:“臣只是早作準備,以免陛下查閱之時,手腳忙亂,應對不及。再者,河西隴右,自古便是中國之土,怎可使之長久淪落於外族,陛下有雄才大略,早晚必複之。縱然眼下不調看,也有今後......”
聽其解釋,劉承祐表情平淡,不置可否,但顯然,此人給他的印象更深了。隨便翻開一本,盧多遜還很貼心地在相關記述處折角標記,只是書文古舊,用詞晦澀,有的字跡還模糊,看起來頗為艱難......
直接合起,看著盧多遜:“這些書志,你都看過了吧!朕就不看了,你給朕講講,隴右河西諸州的情況!”
面對皇帝垂詢,盧多遜立時來了精神,醞釀了一下,從容敘來:“自中唐以來,中原衰亂,不能撫有河西、隴右諸州,為吐蕃所據。百年前,張議潮起兵,驅逐吐蕃勢力,使得西北十幾數州淪亡六十載,複歸中國。
然內亂外掣,中原不能予以支持,歸義軍終究不斷衰弱,日漸式微,轄地萎縮,如今隻余沙、瓜二州,幾與中原隔絕。如今歸義軍當權者,乃曹氏。”
“朕當政以來,歸義軍倒也來使過兩次!”劉承祐頷首:“道途艱難,數十年僻處西北,猶心念中原,倒也不容易!”首發 https://(www) https://m/.x81zw./com/
盧多遜則道:“此固有我漢家文化遠揚,唐官、漢民猶存,但瓜、沙之外,漢土皆為胡虜所據,歸義軍就如海中孤島,始終受到威脅,時有傾覆之危。是故,曹氏不得不與中原聯絡,以外抗敵視,內聚人心。大漢日後若重返河西,歸義軍當有大用!”
劉承祐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盧多遜道:“自三代以來,吐蕃日漸微弱,河西、隴右諸州,為吐蕃、回鶻、黨項及諸雜胡分據。其勢盛者,當屬甘州回鶻。中唐時期,回鶻衰敗,為黠戛斯人所滅,部族遷徙,其中一支,遷至甘州。歸義軍勢力衰退後,趁機坐大,如今以甘州為牙帳,勢力只怕不弱於定難軍。”
說著,盧多遜小心地瞟了眼劉承祐, 繼續說:“幾十年來,河西、隴右淪喪,唯有甘、涼、沙、瓜,常與中原往來。其中最為親近者,當屬涼州。
吐蕃分裂內戰之後,勢力雖則衰退,但猶余有大量部民,生活在西北。涼州夷夏雜處,吐蕃、漢民、羌人與諸雜虜齊聚,形勢最為複雜。此番來朝之折逋嘉施,便是吐蕃六合部人,其已屬涼州土豪。自朱梁以來,屢次向中原,請遣派使節鎮守......”
對盧多遜的這一番講述,劉承祐顯然很滿意,看著他,輕笑道:“看起來,你倒是用心鑽研了。能從這雜亂無序的史志之中,理清河西脈絡,倒也不容易,滿朝對河西情況,只怕沒有什麽人,比你更熟悉的了吧!”
“陛下謬讚了,臣不敢當!”盧多遜低眉順眼地應道:“臣只是閑來,多看了些書罷了,然河西實情如何,終究無法自從前記錄中得來。中原與河西,終究隔斷太久!”
“你有此見識,確實難得了!”劉承祐歎了口氣,略作沉吟,突然問:“你少年成名,一個堂堂的榜眼郎,拘束在昭文館,是否覺得屈才了?”
聽皇帝這麽問,就算真覺得屈才,也不敢表現出來。盧多遜恭順道:“臣不敢!臣少不更事,這兩年在昭文館,所獲匪淺!”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劉承祐則笑道:“朕倒覺得,讓你繼續在昭文館待著,有些不合適了!”
聞言,盧多遜眼神,立刻機靈地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