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郭、李三人的目光下,劉承祐起身,背手踱起了步子,深思良久,直接道:“對湖南之事,就依李卿所奏,擬製詔發往湖南,宣諭周行逢、張文表!”
“是!”
劉承祐輒而望向三者,平穩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質詢:“現在,又一個問題擺在大漢面前,朕需要做出一個選擇,先取荊湖,抑或先打秦鳳?”
聽皇帝此言,俱作思考狀,折從阮無意發表,還是郭榮率先開口:“朝廷既定大略,不宜輕改,鳳翔前線,已然投入了朝廷大量兵馬、錢糧、軍械,是為秦鳳大戰做準備。
蜀國亦集重兵於秦、鳳,戰端或起於不測之間,縱然周行逢一統湖南,朝廷也不當分心於湖南,更遑論擁兵!”
郭榮之言,態度很明確,當先取秦鳳。劉承祐問:“而今蜀軍有多少人?”
“算上新增調之鑾肅衛五千卒,已逾三萬軍!蜀主於興元府,亦屯有兵兩萬,隨時可出秦嶺支援!”郭榮說。
點了點頭,劉承祐歎道:“看來效果不錯,孟蜀剩下的軍隊,泰半精銳,都集中在北線了。若能殲之,其國內只怕也沒有多少可用之軍了!”
“誠然!”郭榮應道:“大漢立國以來,與孟蜀鏖兵於西南,就如割肉放血。雞峰山、東河村兩戰,傷其肌體,但猶能止創。而今所謀,卻是欲斷其動脈,血盡方休,為將來發起滅國之戰,做準備!”
劉承祐微微頷首,卻沒再多說話,瞧向李處耘。果然,稍作猶豫,瞟了一下表情嚴肅的郭榮,李處耘還是開口道:“陛下,對於秦鳳戰略,臣並無異議。只是覺得,如此大戰之後,若能達成目標,孟蜀自然虛弱,但如欲自北南下滅蜀,關山險阻無數,想要輕易滅之,仍不容易。
如能據有荊湖,兩路進擊,遙相呼應,於我朝而言,方是最佳進軍方略!而今,湖南形勢,足可謀劃,若得以輕取荊湖,大利於戰略!”
“不然,湖南如今已由亂歸治,以張文表牽製周行逢,防止其繼續做大,足矣。朝廷還當專於秦鳳之事,兩頭兼顧,只怕皆空!再者,待秦鳳事了,再行謀取荊湖,未為晚也!”
聽其言,劉承祐不由看了眼郭榮,他可少有如此求穩的時候,有些難得。反倒是李處耘,銳意進取,功業之志,甚是明顯。
李處耘的建議,明顯偏激進,當然,若成,收益也是巨大的。
“陛下,如今大漢民生安定,兵強馬壯,隨著時間推移,國力將愈加強大。屆時,足可兩面作戰,輕取荊湖,目標所指,亦在孟蜀,可為滅蜀大略之補充。雙管齊下,未必不可!”
李處耘話音剛落,郭榮眉宇稍沉,面色稍顯冷峻,說道:“好一個雙管齊下,隻恐主次混淆,誤了大事!湖南雖則疲敝,但那周行逢非易與之輩,更可慮者,大漢周邊,並非一片安定祥和,契丹、黨項之屬,便時刻不得疏忽大意。
而今之大漢,已然不需要行險激進,能穩步戰略,平推天下,何需急躁!”
被郭榮打了個“急躁”的標簽,李處耘略有不服,但是,也不敢過分與之相爭,只是看向皇帝。
“二卿之意,朕已悉之!這只是我君臣之間的閑談探討罷了,朝廷已定之大略,上下牽扯甚大,自然不會輕易改弦更張。只是時勢隨時在變化,軍政大略也當因時製宜,順勢而動。廟算之事,多一層考量,也不是壞事!”看著郭李二人,似乎有些鬧情緒,劉承祐微微一笑,說道。
“陛下英明!”
折從阮這個時候,也出言,道:“老臣以為,陛下所言甚是。
不過荊湖之事,可著曹胤與軍情司,多加監控調查即可,伺機而動。當年馬氏內亂,唐以三萬大軍取之,結果如何,尚如昨日之事,不可不引以為鑒。而今周行逢勢起,此人雖剛戾,但也頗具計謀,相較之下,更難對付,不可輕視,低估了取荊湖的難度!”“偽唐得楚而複失,乃其君臣貪婪無度,矜功自負,而邊鎬撫馭無方,士民不附。而我大漢,君明臣賢,又豈會重蹈覆轍!”李處耘忍不住說道。
“好了!”深深地看了劉承祐擺了擺手,說:“今日,就暫且議到這裡吧!”
臨走前,劉承祐朝折從阮與郭榮道:“西南整軍結束,朕有意於讓向訓於鳳翔、隴右、涇原,整訓兵備的同時,實行軍屯,就地墾殖,以補軍需!樞密院可商討一番,先擬一條製,用以試行,朕會著有司及官府,配合此事!”
“是!”
西南三萬大軍,若全部脫產,即便沒有戰事,對朝廷而言,也是筆不小的負擔。事實上,在大漢各邊值軍州,皆有軍屯,劉承祐也有意,進行一番整頓,重定“軍屯制度”。
待劉承祐離開後,折從阮叫上李處耘,陪他出去走走。
雨雪已停,皇城之中,蒼白之中增添了幾分陰沉,天氣也越發冷了,北風吹在臉上,刮得生疼。沉默地走了一會兒,折從阮歎道:“正元啊,我知你素以功名為己任, 也知你才乾,但方才在陛下面前的表現,還是顯得太過急躁了!”
聞言,李處耘應道:“折公,在下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幸蒙折公提攜,不敢不盡職用心,以報知遇之恩!”
微微搖頭,折從阮看著他:“我只怕你,如此與郭樞密直面相爭,得罪了他啊!”
“皆為王事,為國家大略計,見解有所偏異,乃正常之事。郭樞密素來沈重,大公無私,心胸寬闊,以其襟懷,想來也不會因為公事,而有所記恨!”李處耘猶豫了下,道。
“郭樞密的胸襟,自然不小。然而,其意氣強悍,秦鳳戰略的實施,多以其主導籌備,你這個時候,提出荊湖之略,是欲與之打擂啊!
就算你出於公心,而郭樞密也不會嫉恨。但是,人皆有好惡,難免將來啊。以你的才識,在樞密院歷練幾年,成就亦可期,不必著急啊!”折從阮以一種勸誡的語氣說道。
李處耘表情微凝,認真地思考了一陣,看向折從阮,只見這老公滿臉的平和,李處耘拱手道:“折公關懷之意,在下感激,無以為報啊!”
探手,拍了拍其肩膀,折從阮輕笑道:“老夫看得出來,陛下對你,印象還是不錯的,他日必倚重你的才能,大用之期不遠!”
面容之間,浮現一抹喜色,想了想,李處耘跟上腳步,低聲問道:“不知折公可能看出,對於荊湖之略,陛下究竟持何態度?”
“聖意難測,天子的想法,豈是你我所能任意揣測的,做好自己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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