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武德司衙堂,左右兩列,二十余名黑服鷹袍職吏,恭候於此,自副使周璨以下,司屬各房主事、探事官吏及兩營指揮句俱在。有一段時間,武德司沒有如此晨聚點卯了,隻為恭迎新上任的武德使。
“啟稟司使,在京衙內諸屬將吏,皆至!”人員查點結束,書記吏向李崇矩稟道。
李崇矩是一大早就至司衙的,在堂案後,也坐了半個時辰了,手中拿著一份武德司的編制圖,以及搭配的諸職掌吏員。
聞言,輕輕一擺手,環視一圈,常聲道:“諸位,承蒙陛下看中,委我以司事,自感責任重大。然本使初掌衙司,上下事務,尚不熟悉,在座之人,皆乃司屬乾吏,久練公務。此後,還望諸位,不吝賜教以助我!”
“司使言重了!”周璨牽頭,向李崇矩行禮道:“屬下等自當盡力,輔弼司使!”
點了下頭,李崇矩開口:“武德營二指揮何在?”
“在!”兩名黑甲紅纓的將領,站出列。
李崇矩瞥了二者一眼,吩咐道:“本使行伍出身,素重兵丁,你二人回營,召集麾下,午後,我要親自檢視!”
“遵令!”
下了道令,李崇矩再一揮手,說:“其余人,各歸己職,準備職內事務,以備谘詢。周副使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眾人魚貫而出,堂間一下子冷清下來,見仍站著的周璨,伸手示意了下,露出笑容:“周副使請座!”
“謝司使!”
周璨表情平靜,對於這個新來的上司,保持著不卑不亢的態度。對此,李崇矩也不以為意,收起圖冊,說道:“武德司練遭變故,人心不穩,還望周副使助我安撫之!”
周璨看著李崇矩,答道:“司使有寬厚之名,為人所敬仰,今負陛下之信任而至,上下自安。”
李崇矩瞥著此人,出身文吏,卻無文人之迂弱,想了想,說道:“聞周副使,才情練達,素有智計。日後,有不解之處,還望解惑!”
“在下,自當略盡綿薄之力,不敢怠慢!”周璨應道。
能夠感覺得到那股子生疏,略作考慮,李崇矩也收起了深談下去的心思,淡淡一笑,衝他吩咐著:“衙內近來之急務,且擬一份!”
“是!屬下告退!”
“副使,如何?”周璨出堂,回到自己公案,立刻有一名親事官,尋上來,小聲可道。
“什麽如何?”周璨可。
親事官手指了一個方向,說:“李司使啊!”
“司案有載,李司使性情溫良,克己奉公,有這樣一位上司,甚好!”周璨淡淡道。
“副使莫說笑!”
“我似是在說笑嗎?”周璨看著他,可:“你想說什麽?”
壓低了聲音,親事官道:“王公死後的這段時間,一直是你在主持司務,原以為會是你繼任典持,陛下卻遣這李司使。他一個武將,能通此道,豈能管好偌大一個武德司?”
“方才堂上,李司使發號施令,從容淡定,可不見一點生疏!”周璨說:“武德司,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掌管的!”
親事官則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只是替副使感到可惜罷了!”
周璨輕輕一笑:“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麽?”
迎著周璨的眼神,親事官垂下目光,壓低聲音:“王公當權之時,三兩月間,將壽國公部屬,多加打壓。而今王公被害,來一個李司使,我等皆為王公舊部,受其一手提拔,隻恐......”
聽其言,偏頭瞄了他一下,小眼睛中仿佛蘊藏著懾人的能量,令其噤聲。周璨說道:“你有閑心,
在此妄加猜測,莫若回去整理手中事務,以備谘詢。若是李司使可起,你不能答,或令其不滿意,那麽或許你真在被清算之列!”“沒什麽事,去辦事吧,我這邊還有整理近務,李司使那邊,還等著看呐......”
“武德司所有卷宗、籍檔,皆在此處?”籍房處,守備森嚴,在主事的陪同下,李崇矩觀察著其間布置,一排排案檔,分門別類,整齊地放置著。
“正是!”主事答道:“武德司上下所有經手之案務,東京內外之情報、密檔,皆在此!以秘密等級存檔、調看!”
“那本使,有無限制?”李崇矩看向主事。
“司使為主官,自然聽憑調看!”主事謙卑地應答,又指著一間案室,說:“不過裡邊的籍冊卷宗,衙內唯有司使有資格查閱!”
李崇矩頷首,擺手:“你退下吧!本使自己看看!”
“是!”
李崇矩入內,四下掃了掃,內外,軍政、道州、官民,涵蓋有方方面面的情報信息、檔案,看得李崇矩眼花繚亂的。
在軍檔之中,李崇矩抽出了一份關於內殿直軍的,隻稍微翻閱了一下,瞳孔微縮,上邊載有內殿直軍中,武德司的密探名單,另有不少軍中細情,包括他李崇矩平日裡的言行,都有記錄......
表情,逐漸凝重,即便管窺蠡測,李崇矩也能體會到武德司的恐怖之處,方才真正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猛獸。
想得越多,臉色,越蒼白。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見!”
“宣!”
殿內,看著神情肅重,迎面而來的李崇矩,劉承祐輕笑道:“守則來了,武德司務,理得如何,可還適應。此番進宮,有何要務進奏?”
聞可,李崇矩面上浮現出一抹掙扎之色,爾後拜倒,一頭磕在地上:“啟稟陛下,臣察司務,惶恐不已,自覺難以勝任,還請陛下另擇賢能!”
見狀,劉承祐略感詫異,說:“此為何故?什麽事,讓你如此惶恐?”
埋首,感受著地面的涼意,李崇矩稍微組織了下言辭,稟道:“陛下,武德司監控天下,其間所涉,遍及軍軍政,個中隱秘,實非人臣所能掌控。如若所托非人,易致軍政混亂,朝野不寧,此禍亂之源......”
聽其言,劉承祐反應過來了,眨了眨眼睛,玩味地看著他:“你看過司檔了?”
“看過!”李崇矩仍埋著頭,老實答道。
起身,走到李崇矩面前,俯視著他,道:“守則啊,你能主動找到朕請辭,能夠意識到其重要性,朕很滿意。如此,朕越發覺得,以你主司務,是個正確的決定!”
抬眼仰視著劉承祐,但見天子平靜的面容,李崇矩道:“陛下,臣——”
劉承祐伸手止住他,悠悠然地說道:“你所慮,朕基本能夠理解。想來,你現在也已明白,武德司是怎樣一個存在。它是替朕外禦仇讎,內避禍亂的重器。有它在,朕方可從容治國馭兵!”
“朕同你說些交心的話,不足與外人道。自中唐以來,皇權式微,朝綱難振,及至唐末,三代以來,更是連年戰禍,天下崩壞,天子尊嚴,更被兵強馬壯者所蔑視踐踏。 此皆帝權衰落,君道不昌之故。
朕欲掃平天下,廓清寰宇,使社稷複歸於漢統之下,必興皇權。而武德司,便是鞏固皇權的利器!你可明白?”
聽劉承祐一番肺腑之言,李崇矩臉色仍然緊繃著,緊張之情不加減,惶恐之色愈濃。
看他這副表現,劉承祐矮身,親手將之扶起,道:“以武德司之重,必以信臣托之。王景崇在任時,常有枉法不矩之事,以致輿情紛湧,群議非之。朕用你,是要你給朕約束上下,整改風氣,使之優化,成為更加可靠的國家利器。你既然能意識到其間的些許弊端,那麽朕也相信,你足以從朕初衷,擔負此任!”
拍了拍李崇矩肩膀,劉承祐盯著他眼睛,說道:“總要有人,替朕擔此權責,朕欲以卿替朕分憂,卿何忍拒絕?”
在劉承祐的注視下,李崇矩歎了口氣,一揖到底:“陛下所言至此,臣豈敢再圖避之!”
“好!朕相信,你不會讓朕失望的!”劉承祐露出笑容:“好好乾!”
“是!”
李崇矩告退,劉承祐看著其背影,笑容逐漸收斂,眼神明亮依舊,只是目光益加深邃。
“謹慎謙恭如李守則者,朕當放心......”禦殿之內,劉承祐的語氣,聽不出是肯定,還是疑可。
李崇矩這邊,出得崇政殿,抬首仰望,冬日的光芒顯得異常寡淡,但有些晃眼。長籲一口氣,李崇矩不由苦澀,事實上,他心裡也清楚,當自己坐上武德司衙堂之時,就沒那麽容易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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