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真定渡滹沱河向西,越七十裡,便至井陘。作為太行八陘之一,從古至今,井陘的名氣還是很高的,白重讚調任滑州之前,便在此鎮守了幾年。
當年,晉帝石崇貴被契丹北虜蒙塵,高祖劉知遠也曾率軍,打著勤王濟難的旗號,欲東出太行救駕,所選取的路線,也是井陘(土門)。當時,與遼軍還在井陘打了一場勝仗,結果嘛,至井陘而返,回到太原後不久,就在執行導演劉承祐等人的策劃下,黃袍加身。
作為溝通河東與河北的交通要道之一,井陘關收到了朝廷的格外重視,從立國之初,就屯有重兵,甚至於在當初劉知遠與漢廷諸公的籌謀中,河北局勢若有反覆,則依井陘,據守太行,以免影響到河東根基。
不過,後來在劉承祐的支持下,趙延壽率燕軍北伐,成功奪取幽州,再其後,契丹實力大幅北縮,並被逐步清除出河北,再加上魏博杜重威的平定,井陘的局勢也就沒那麽緊迫。
再其後,就是大漢北面防線的逐漸鞏固,河北形勢向安,井陘的軍事地位則進一步降低,而駐軍也逐漸削減至如今的五百卒。
但是,不論怎樣,井陘的重要性,仍舊擺在這兒,並且隨著河東、河北的安定,商業上的用途也被大力開發,行旅路人,絡繹不絕。
關城依山傍水,堅固險峻,易守難攻,乃是基本屬性。不過,站在關樓上,劉承祐的注意力,卻不在城關的防禦上。
澗水在城關前流淌,蜿蜿蜒蜒而去,並迅速隱入深山老林之中,水流擊壁碰撞的聲響,不斷回蕩在城關周圍。朝西望去,山道的通得很遠,雖然曲折,但視野之中的道途,顯然是經過開拓修整的。
在城關內外,有不少篷寮驛舍,其間擁塞扎堆了大量的行旅客商,因為禦駕至,井陘關暫時戒嚴,使得東來西往的行人,不得不約束於其中,等待開放。
雖然大漢在國境之內,已然廢除了大部分關稅收,但井陘等特殊關卡,仍舊保留著,三司還專門派遣市吏管理稅收,所征之稅,除了一部上繳朝廷之外,剩下的都用來加固關防,開通山道。
而眼下的井陘關,除了是軍事要塞外,也是河東、河北兩地商業交流的場所,尤其是太原、真定兩府。在關內,同樣劃出了一片區域,作為市場,不僅是商旅行旅,周遭的百姓,隔三差五,便齊聚於此,交貨易物,如此三四年下來,越發繁榮。據察,每逢季秋,扎聚於井陘的商賈百姓,最多時曾突破了七千人,不可謂不多。
“如今井陘這邊,每歲可獲多少關稅、市稅?”摸著堅硬並顯陰冷的關牆,劉承祐詢問被喚至面前的井陘市吏。
應該是頭一次見到皇帝,還是被這般溫和地問話,市吏顯得很是局促,身體緊繃著,平日裡管理關市內的精明伶俐全然不存。
見狀,劉承祐的態度更顯親切了,說:“你不必緊張,朕只是隨便問問!”
“回陛下,關稅三千余貫,市稅一萬九千余貫!”市吏穩了穩心神,應道:“近幾年,都在逐年上漲,明歲當會更多!”
“這不算少了吧!”劉承祐有些把握不準地說。
“不少了!”市吏趕緊道:“臣到任井陘已有六年,猶記得,最初關、市稅加起來,一年也不過三千余貫。這些年,治安寧定,朝廷又取消各地關稅,來往的客商多了,百姓也爭相集市交易,稅收也就得到了空前的增長!”
劉承祐稍微盤算了下,到如今,大漢朝廷每年歲入,也不過一千兩百萬貫,這麽比較下來,井陘這邊稅入,也就不像表面數字看起來那麽淒慘了,甚至算得上充足。
“都是以何等標準收稅?”劉承祐問。說起來,劉承祐還真沒仔細關注過。
“按照三司的規定,以車馬、重量、貨物價值作為評判依據,不過,不同的貨物,稅收管理,都有所不同!”市吏答道。
“如此說來,要做好這個稅吏,倒也不容易啊!”劉承祐微微一笑。
“只是根據朝廷的規定做事罷了,有駐軍在,來往的商賈都很守規矩,於臣等而言,算不得繁累!”市吏答道。
點了點頭,劉承祐沉吟幾許,突然伸手,指著封閉的城關,對鎮將道:“開關解禁吧!那些商民等得辛苦,倒也不需因為朕,壞了井陘的日常秩序與貿易!”
“是!”鎮將當即吩咐人傳令。
“走,帶朕去關衙歇歇!”劉承祐又看著井陘鎮將。
鎮將年紀不算大,應該不滿三十歲,樣貌普通,臉上還帶有少許粉刺,不過胡須很稠密,毛茸茸的。關鍵是,姓孫,叫孫全暉,乃是孫方簡的兒子。
注意著井陘城中的建築、街道,既熟悉又陌生,在劉承祐看來,變化很大。劉承祐此前來過井陘兩回,一次是國初收復恆州(今真定府),前來視察關卡。第二次,是乾祐二年冬巡,那一次,原本是打算同皇叔、太原王劉崇見上一面的,不過被劉崇拖辭婉拒了。
到關衙,落座方喝了兩口水,便見鎮將孫全暉,當堂拜倒,磕頭道:“請陛下治罪!”
面對他突然的舉動,劉承祐倒沒有什麽意外之情,眼中玩味之色一閃,揮了揮手,道:“孫將軍不必如此?你將井陘鎮守得不錯,治安穩定,道途通暢,正當給你表功,何談罪過?”
聞言,孫全暉語氣鄭重,說:“陛下,定州的事,末將有所耳聞,家叔其行,罪責重大,今伏乞治罪以贖過!”
“不必如此!定州的事,已然過去,對你叔父,朕也已有結論,已做處置!”劉承祐笑吟吟地看著孫全暉:“再者,叔是叔,侄是侄,朕不搞株連,你也不必因此而不安,繼續當其職,謀其事,這井陘,仍需你駐守!”
“起來吧!”
聽皇帝這般說,孫全暉這才釋然,松了口氣,起身再拱手深揖:“謝陛下!陛下心胸之寬廣豁達,末將感激涕零!”
見狀,劉承祐臉上仍帶著和煦的笑容,說道:“朕來井陘之前,還收到了一份請罪奏章,來自你叔父孫方進,也是讓朕治罪!你們啊,卻是多心了, 忠奸如何,朕心裡自有一杆秤,不至有昏聵猜忌之舉!盡可放寬心!”
孫全暉聞言,先是有些訝異,而後道:“陛下如此推誠置腹,末將慚愧啊!”
對於孫氏叔侄主動請罪的表現,劉承祐這心裡,還是感覺很叔父的,仍舊以一個親和的態度說:“你父、叔,於國都是有功的,尤其對契丹打的幾仗,很提士氣!”
“據說,二奪飛狐寨,你可有先登之功,親自斬殺了七名胡虜,還因此負傷!”劉承祐的語氣很肯定。
孫全暉咧開了嘴,濃須都顫了顫,但表情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陛下竟然對末將的履歷,如此清楚!”
劉承祐淡淡一笑,那是自然,每至一地,他可是提前做好功課的。
“為大漢立過功,為朝廷流過血,對於這樣的功臣勇士,朕厚待還來不及,又怎會以他罪加誅?”劉承祐道。
“陛下的恩情,末將永不相忘!”孫全暉當即賭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