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的漢軍,底子仍然是永清軍,不過補充了一些河北鄉勇以及燕地壯士,不過戰鬥力並並未下滑,畢竟骨乾猶在,並且經過北上以來連番的作戰,原本的訓練完全轉化為戰鬥力,鐵血勁旅,百戰之士,就是這麽打出來的。
穿著一身厚重的鎧甲,全身都被甲片所覆蓋,鳳翅兜鍪下,馬全義的表情十分冷漠,雙目之中透著滲人地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映照著的是漢軍將士進攻遼軍的場面,熾烈的殺聲,飛濺的鮮血,構成一副慘烈而殘酷的畫卷,卻無法使馬全義有絲毫動容。
在漢軍的突擊隊伍中,作為箭頭的,是近170余名全副武裝,渾身包裹著戰甲的重裝步卒。所有人都揀自精銳,素質尤為突出,揮舞著戰刀,就是一架收割機器,每揮動一下,都有斬獲。
而遼軍斬在他們身上,往往只能產生一些火花,在缺乏有效製約漢軍重甲手段的情況下,遼軍根本抵擋不住。後續的漢卒,則接著重甲強悍的進攻能力,踵跡而攻,打得很從容。
這些年,大漢在軍事裝備技術上,是投入了大力氣的,而在重甲步軍的訓練武裝,更是花費不菲。到目前為止,整個大漢軍中,也只有3000人左右。
而這些重甲,都是可以正面硬捍遼軍重騎的,這麽多年的南面作戰,從來沒有投入過,就是為了用來對付遼軍。而永清軍就分配了200人,也可見劉承祐對馬全義的信任。
在步軍戰場之外,兩軍的騎兵,也正在交鋒著。也正在1500余遼騎的掩護下,高模翰方才有邊打邊退的底氣,而遼騎幾度想要襲擊漢軍側翼,都被馬全義率軍死死地纏住了。
高模翰手下的遼騎,以奚人為主,戰鬥力並不強,主要在於戰鬥意志薄弱。換做十年前,跟著契丹人南掠中原,搶劫殺人,吃肉喝湯,他們乾勁十足,也能爆發出不俗的戰鬥力。但如今被征召來同漢軍血戰,總歸不是那麽樂意的。
遼國治下,民族成分複雜,這人心的凝聚,就是一個重大問題。一直以來,遼國的軍隊,能夠保持強大戰鬥力的,只有宿衛殿帳的皮室軍以及契丹諸部的部族軍。
到如今,那些漢人偽軍的戰鬥力,都要強過那些雜牌兵。而高模翰手下抵禦漢軍的主要成分,卻是漢人。至於渤海的步騎,被他有意識地下令撤回灤州去了。
當然,仍有一千渤海子弟兵,被他留下,這也是他能抵擋住漢軍進攻的原因。永清軍一路突擊,遼軍則逐步後撤,一路所過,流血漂地,伏屍連野。
身處軍陣之中,馬全義觀察著廝殺進展,表情卻逐漸嚴肅起來。別看戰場形勢,漢軍在壓著遼軍打,但並未取得決定性的突破。一在於兵力終究處於弱勢,重甲攻擊雖然犀利,但久戰下來,已然乏力。
而遼軍那邊,高模翰這老將起了表率作用,帶著渤海軍拚死抵抗,還在與漢軍的激戰中,習慣了那種節奏。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何況於人?
並且,隨著逐漸靠近石城縣城,士氣也有所回復,高模翰不斷激勵士卒,就是退到縣城後,漢軍就拿他們沒辦法,這也是馬全義無法接受的。
冷兵器作戰,視野受限,十分狹隘,但透過槍林刀陣,幢幢人影,馬全義仍舊能夠看見,在箭矢紛飛間,那道老邁卻有挺拔的身影,嘶聲呐喊,鼓舞士氣,昂首揮旗,指揮若定。遼軍之中,並不乏宿將。
北上以來,同遼東的敵軍也交過好幾次手了,他們給馬全義的印象就是,勇則勇矣,但軍紀不夠肅整,且戰鬥意志不強。但此時,面對在高模翰率領下的這支遼軍所展現出來的韌性,馬全義很是感慨。
但是,感慨並不能徹底擊敗他們,見著逐漸靠近的石城縣城,馬全義終於決定該改變戰法,連下幾道軍令:“傳令,重甲撤回中營休整。全軍暫逐步與遼軍脫離接觸,重整軍陣,趁機休整,尾進縋敵!”
“將軍,如果讓他們退入城中,可就前功盡棄了!”跟在身邊的一名營將向馬全義道。
“那也得他們退得進去再說!”聞之,馬全義直接道:“打了這麽久,這支遼軍的志氣已經打出來了,其之所以堅決抵抗,一是我們壓迫過甚,二是城垣在後與其希望。我們暫時收一收,其士氣必泄,待其爭搶入城,我就不信,他們還能保持如此抵抗之心!”
說著,馬全義看了看另外一邊的騎兵對決,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人力馬力皆已疲敝。見狀,馬全義不由怒聲道:“派人去問問李將軍的情況,催催他,加快速度,配合我們殲滅這支遼軍!”
“是!”
就如高模翰所顧慮的那般,在永清軍後,還有信安軍使李漢瓊率領的數千步騎。雖然漢軍的主要精力,仍在西、北的遼軍主力,但對於高模翰這支持遼軍,也沒有輕易放其離開的意思。
永清、信安兩軍,因為出發地點與追擊時間的不同,這才造成一前一後的局面,不過,如此也能保證相互支援,規避風險。
漢軍這邊聞令而動,放松攻勢,並逐漸脫離交鋒。遼軍則壓力大減,雖然不明何意,來高模翰的軍事素質也確實不錯,當即也抓緊時間調整,並帶著人以更快的速度朝著石城縣退去。
等到靠近縣城後,如馬全義所預料的那般,那股狠勁兒泄去之後,遼軍士氣果然松弛了。見到不斷後顧,張望城垣的士卒,高模翰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抬眼西望,緊縋於後,漢軍已然重新擺好了陣型,一副隨時可以發起進攻的勢頭。見狀,高模翰暗罵漢將狡猾。也不敢帶著人直接往城內撤,那樣很容易給漢軍機會,而是選擇背城列陣,繼續與漢軍對抗。
然而,在石城縣前,打擊士氣的事情發生了。城門緊閉,沒有表示一點接納的意思,並且很快,土城上的幾面遼旗倒下,重新樹起的是一面漢旗,顯然是臨時製作的,白布作底,簡陋地書寫著一個“漢”字。
在其後,30多顆契丹人的頭顱被拋下,一名大漢在城上高呼:“灤州王璘在此,已殺胡人,迎接王師!”
這一聲爆喝,頓時使得城下的遼軍兵心動搖,尤其是那些漢人士卒,四顧遊移,蠢蠢欲散。對此,高模翰是目眥欲裂,他一路同漢軍糾纏,底氣就在這座狹小卻可容身的土城,然而,此時的狀況,卻是前有追兵,後路斷絕。
更令他絕望的是,在永清軍背後,漢旗獵獵,煙塵漫卷,緊趕慢趕,信安軍終於趕到了。馬全義這邊,援軍既至,又見城上異狀,果斷下令,全軍向高模翰發起進攻,這回完全不留余力,他親自提著刀衝殺在前。
而同馬仁瑀所率漢騎糾纏的奚騎見到這副場面,再不敢多留,迅速擺脫,朝東逃去,卻是沒有管高模翰的意思了。
高模翰想要以漢、奚之軍,給其殿後,沒曾想最後卻也獲難於此。事實上,哪怕奚騎的戰力再弱,憑著優勢兵力,也不至於被馬仁瑀完全牽扯住,帶給漢軍的壓力也更不該只有那點。但是,種其因,得其果,如是而已。
馬仁瑀沒有繼續追擊奚騎,而是調轉兵鋒,圍攻高模翰的步軍,緊跟著,等信安軍參與戰鬥之後,三面圍攻下,高模翰軍的徹底崩潰也到來了。
不過,用子弟兵來形容那些渤海卒,並不為過,偽軍皆潰而投降,但剩下有三百多渤海士卒,死死地保護著高模翰。
對此,漢軍也沒有勸降的意思,攻殺即是。最終,還是馬仁瑀這員驍將,親自帶人往裡突,連殺5人,衝到高模翰面前,揚起戰刀,大好頭顱落地。
馬仁瑀的刀,已經砍得有些卷刃,鈍刀子隻砍斷了高模翰半截脖子,而他最後的意識,只有劇烈的疼痛。
石城一戰, 遼國南府宰相、開府儀同三司、南面統軍使高模翰,被陣斬殺,這是北伐以來,漢軍所斬遼國身份最高的將領,雖然是渤海人。
花了一些時間打掃戰場,並且粗略的戰果統計,很快出來了,除了逃走的奚騎之外,剩下三千多遼軍步騎被全殲,投降被俘的偽軍就有1500余人。
對於高模翰的兵力配備,馬全義有些好奇,待審問完俘虜之後,方才搞清楚原因。馬全義不由感慨道:“這高模翰,也算遼國一代名將,為保存實力,以漢奚之兵消耗斷後,終為所棄,大好頭顱,成為我們的斬獲,卻也正得其果!”
“可惜,廝殺這麽久,死傷終以漢人居多!”馬仁瑀歎道。
聞之,馬全義也稍顯憤憤,說道:“傳令,先將這些‘漢人’看押起來,把他們的軍官都挑出來!”
“是!”
“走,進城休整,也見見石城的豪傑們,此番得以竟全功,他們還是有大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