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前,五名宦官在首領的帶領下匆匆而走,一個腳步急快,因天氣炎熱之故,個個臉色燥紅,汗流浹背。每個人手裡都拎著個方盒,看起來很吃力,份量不輕,透過木盒的縫隙,隱隱能夠看到外滲的寒氣......
直至殿前,望著冷著臉站在那裡的張德鈞,領頭的內侍趕忙上去,低頭躬身,恭敬道:“內官!”
張德鈞一副不假辭色的面孔,掃了眼那些冰盒,冷冷地看著帶頭太監:“何故遲慢?崇政殿的冰塊你們也敢拖延?官家素來忌熱,你們不知道嗎?”
“內官,小的,小的......”領頭的太監名叫喦脫,被張德鈞這般質問,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釋。
“你不用解釋了!我看你這供奉,是不想幹了!”但張德鈞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仍舊斥道。
目光凌厲,張德鈞又問:“冰帕準備了嗎?”
“都在盒中!”喦脫趕忙道。
緊皺的眉頭終於有所舒緩,張德鈞一揮手:“還愣著做什麽,將冰盒交接了!”
“是!是!”
招呼著手下太監,畢恭畢敬地將冰盒交與崇政殿的內侍、宮娥,以備檢驗使用。然而,望著耍了一通威風後,隻留了個背影的張德鈞,喦脫心中默默嘀咕著:“張狂什麽,伺候官家了不起?早晚讓你犯在我手裡......”
殿內,還是老一批人,如今的大漢領導班子,如不出意外,足可穩定到一統天下。所議者,仍舊是荊湖之事。
而今已入五月,南面的匯報,已然抵達,南征大軍大獲全盛,周行逢陣亡,長沙獻降,嶺北諸州,盡為朝廷所有。
然而就如此前所預料的那般,真正的忙碌,還在戰後。早知湖南地廣人稀,民情複雜,取之易,治之難,待深入了解其中的情況後,則更令人頭疼了。
因為屢亂不止,統治秩序崩壞,各類籍冊損毀嚴重,諸多信心都全。但從長沙的初步匯報來看,整個嶺北州縣的人口,即便算上一定的隱戶,也絕計不超過9萬戶。
而這些人,分散在湖湘廣大之地,其中,八成的人都餓著肚子,半數的人處於待救濟狀態。漢軍接受諸州縣,都是糧食開道,軍隊維穩。
當然,對於如今的大漢朝廷而言,救濟區區幾萬戶的難民、饑民,根本不在話下,前面幾年,哪一次大災,不是牽扯到幾十乃至上百萬民。
但問題就在,湖南新下,遠在千裡,朝廷在當地還沒有那個組織力,當然,軍隊的高效在其中起到了十分積極的作用。而更直接的問題,還在於太過分散了。
到目前為止,入湘的漢軍,已經呈零散狀態,分布在湖南諸州縣,或一軍,或一營,有的縣城甚至只有一隊。
壞消息在於,各地幾乎都需要賑濟,而因為道路交通的緣故,糧食轉運很辛苦,還有安全問題。好處在於,依托各州縣設立的賑濟點,湖南的大部分的饑民都被集中起來了,一目了然,在今後的管理中,會方便許多。
在新的衙署機構及統治秩序構建之前,湖南上下,仍處於軍管狀態,比起周行逢統治之時,還要徹底。但這樣的統治狀態,也是容易出現問題,歷來所謂的“軍政府”,都是權宜之計,是不健全的。
隨著冰塊的入置,殿中的炎熱頓時散去不少,劉承祐接過冰帕,擦了擦臉,爽快了幾分,眼神示意了下:“給諸卿也備些!”
“是!”
謝恩的同時,李濤仍舊向劉承祐匯報的著湖南的情況:“昝居潤已至長沙,首要之事,仍為構建布政使司,填充司吏,改製行法,救濟饑民,使湖南複安。荊襄的糧食,也在陸續南調。”
對於荊湖布政使的人選,經過考量之後,劉承祐最終還是同意了宰相李濤的建議,以諫議大夫昝居潤遷調。
“職吏人手,可曾充足?”劉承祐問。
“已經自京中及山南州縣,抽調了三十余名官員,南下赴湘!”李濤道:“不過,為速定州縣,還需征辟一批當地士人,原湖南軍府的職吏,也當錄用一批人。吏部已遣專使南下,進行考核任用!”
點了點頭,劉承祐說道:“朕總感人才不足用,有意於今秋,再開製舉,諸卿以為如何?”
聽此議,幾名宰臣互視了眼,由范質出聲,勸解道:“陛下,開國以來,朝廷已多次舉辦常、製舉,幾乎一歲一舉。臣以為,如此太過頻繁,從地方到中樞,組織異常繁重,並且近幾年來,朝廷所取之士,不論文章還是才乾,都益發遜次。臣以為,若因湖南之治,而開製舉,大可不必!”
注意著劉承祐的表情,見他並沒有因駁斥而有所異樣,范質繼續說:“臣以為,湖湘地域雖廣,但人口稀少,只需裁並州縣,集中治理即可!”
“范卿所言甚是!”稍微思量了下,劉承祐頷首。
事實上,他提出開製舉,態度就有所遲疑,畢竟,取士太頻繁,也不是好事。經過多年的選拔,大漢境內的精英人才,卻是被薅得有些狠了,強行為之,隻恐素質堪憂,選上些歪瓜裂棗。再者,若是考慮的降臣、降將的任用,人才缺口也就沒那麽大了。
“裁並州縣之事,是條不錯的建議,當發文長沙,讓昝居潤詳細調查,盡快上呈東京一份條陳,報中樞核準!”劉承祐走到再度新製的輿圖前,盯著湖南那一大片地盤看:“另外,要對新下之民,重新編戶,劃分土地、果林、耕具。”
“陛下,這是不是緩一緩?”李濤似乎有所異議。
瞥了他一眼,劉承祐直接道:“如今數萬大軍,分駐區區湖南,就是為了給朝廷的政策保駕護航的。不趁著這個機會,一舉解決,還有拖什麽?”
被天子的眼神嚇了跳,李濤趕忙改口稱是。劉承祐也知道李濤在顧忌什麽,凡是涉及到土地的問題,都不是小問題。
拿屯田改製來舉例,這才剛開始施行,在邊光范的處置過程中,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內外、朝野有不少人,都將手伸過去了。不論是權貴,還是庶民,對於土地的情結,當真是深入骨髓的。為此,在劉承祐的意志下,在屯田改製上,又加了幾道“補丁”。
至於李濤呢,他是怕刀子太狠,直扎當地宗族豪強的利益,容易引起反彈。
但是,就一湖南目前的狀況,劉承祐又豈懼之?如今的湖湘,就是一棟被搗毀的大樓,任由他重新構造,從上至下,不管有什麽牛鬼蛇神跳出,都將被無情掃滅。
“荊湖按察司的人選,可曾擬定好?”劉承祐轉變話題。
“湖南宣慰使石文德可任之!”李濤說。
李濤這個人選,顯然很中劉承祐之意了,此公乃“十八學士”之一,在湖南士人之中頗有名望,最重要的,能夠提前四五年就主動投靠大漢,並且這些年堅持不懈地立足澧州向湖湘宣揚他大漢皇帝的恩澤與威嚴。這樣的忠良,該給人以足夠的回報。
“還有個問題,西部五州的苗、瑤等蠻人,如何治之?”劉承祐神情肅重了些。
“陛下,湖南之蠻,與戎狄少異,彼輩多心慕王化,對於中原,對朝廷多有順服之心。臣等以為,湖南新下,以穩為先,對諸蠻,暫以羈縻之政,待軍政穩固之後,再從容教化,移風易俗!”李濤這樣建議。
在劉承祐這邊,當然是想一步到位的,畢竟相較於西南,湖南的蠻人,漢化程度確實挺高的。湘西五州,有許多官員,還都是蠻王們任命的,治理多效漢製。
考慮了會兒,劉承祐問:“那苻彥通什麽情況,不願來朝嗎?”
“辰州傳來消息,借故推脫,只怕那蠻酋,還是心存疑慮!”
“倒是可以理解。看來,朕還得設法,打消其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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