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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世祖》第五十六章 契丹不乏憂患之士
北漢乾祐四年八月,湖南朗兵南下,進討篡權奪位的偽楚王馬希崇,潭州指揮使徐威等將兵禦之,戰於益陽,敗退,折兵上千。

 偽楚王馬希崇,本為麾下將吏擁戴上位,身無德才,且致荒淫,困於長沙驕兵難製,又畏朗兵之迫,恐身受其害,斧鉞加身,密遣客將奉表請兵於唐。

 同樣受眾所擁,佔據衡州窺伺長沙的衡山王馬希萼,亦請援於南唐,希求助他重奪潭州。

 馬氏兄弟,先後奉表,出師之名上再添一條,再無更好的時機。這一回,早已得到唐主授意的唐軍主帥邊鎬,即帥三萬軍卒,自袁州西趣長沙。

 唐軍之發,五日而過澧陵,偽楚王馬希崇聞訊,即遣使犒軍。十日而近長沙,馬希崇即奉箋詣唐營請降活命,自率湖南將吏於城前,望塵而敗,邊鎬納之,唐軍得以卷甲而入長沙城,未損一兵一卒。

 接下來,邊鎬廣發檄文,宣告馬氏之罪,又遣兵馬,分駐各州。時湖南饑饉,邊鎬下令大發馬氏倉粟賑之,長處水深火熱之中的楚人,由是大悅,對唐軍的進佔,未加抵觸。

 是故,邊鎬入楚,勢如破竹,望風披靡,膏腴之地,盡納其手。嶺南之地,暫不可及,然北朗州、南衡州,近在眼前,發文招撫,出兵震懾,以期彼等臣服。更重要的,是統計軍功,清點所得,向金陵報捷請功。

 在邊鎬席卷湖南的同時,南唐武昌節度副使劉仁贍也率水師數千,取嶽州。

 捷報陸續傳來,遠在金陵的南唐君臣,得湖南“平定”的消息,喜不自禁。功名大業既成,唐主李璟舒服了,設宴於唐宮龜*殿,百官朝賀,載歌載舞。

 眼見湖南之地當真如此輕易而下,原本戰戰兢兢,疑神疑鬼的李璟立刻站了起來,身板挺直了,聲音洪亮了。有禮官言唐主即位以來,未嘗親祠郊廟,以此而請,李璟僅以一言答之:俟天下一家,然後告謝。

 諫議大夫魏岑侍宴說:“臣少遊元城,樂其風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節度使。”李璟許之。

 一舉而取楚,似乎天下皆可定了,南唐君臣驕慢的轉變,有些出乎旁人的意料。

 在這一片歌功頌德之聲中,倒不是沒人看出其間的隱憂。

 起居郎高遠說:“我乘楚亂,取之甚易。觀諸將之才,但恐守之難耳!”

 司徒致仕李建勳曰:“禍其始此乎!”

 至於韓熙載,幾乎是聲淚涕下,提醒李璟,當嚴令在楚將帥,當小心警惕,自愛慎行,引“平閩”舊事為誡,以防楚地得而複失。

 只不過,在這普天同慶的大環境中,如此異類之言,怎能得到李璟的重視,反惹其不愉。這等情況下,反倒是馮延巳,大抵也回想起了當年滅閩而不能守之,盡失膏腴福、泉富庶之地的尷尬,也向李璟進言,只是委婉了些。

 李璟這才下詔,犒賞平楚唐軍的同時,曉諭一番。為求湖南穩定,著邊鎬將馬氏宗族之人,盡數遷往金陵,獻降。

 在唐軍奪楚,席卷湖南之後,凝聚於北方上空已久的烏雲,終於要下雨了。

 自入秋以來,檀、薊一線的契丹軍隊,便加強了對幽州及其南部廣大區域的侵擾,搶奪糧食,殺害百姓。

 為應對此,燕王將治下的數千騎兵都派出,以騎對騎,以機動對機動,在燕地之間,與契丹騎兵廝殺顫抖。漢軍也未能幸免,滄、冀一線也是其重點襲擾區域,奉朝廷之命,北部防線的統帥何福進,也命各指揮派出騎兵廝殺。

 就在殘酷的刀光劍影之中,各州的百姓冒著生死,搶割粟麥。漢軍與燕軍都付出了不小的傷亡,方才護衛著搶到了一部分糧食,官民損傷都不小。

 當然,契丹人也沒討得多少好處,損失同樣不少。在長達一月的廝殺中,漢軍與燕兵是少有的拋開一切,聯合對敵,抗擊意志很堅決,手段很殘酷。漢軍的馬全義、李筠,燕兵的趙思綰,名氣大噪。

 趙思綰這個人,性格桀驁,狼戾不仁,好殺成性,且對漢廷抱有敵意,但在對契丹作戰方面,還算起到了一些作用。率領麾下的刺面都,前後共斬殺契丹騎兵七百余人,無一俘虜,並且還真實上演了一波“壯志饑餐胡虜肉”,後直言“胡腥味”太重。使得遠近契丹兵卒,聞趙而驚。

 但是不管怎麽樣,契丹人襲擾的目的,基本是達到了。

 在九月初的時候,契丹皇帝耶律阮,便召集內外部卒兵馬十萬,自上京臨潢府發,正式啟動南征。礙於長期以來,與契丹貴族們的爭議扯皮,即便是最終動兵,還是耶律阮強行通過的。

 是故,從動兵南下開始,契丹大軍之間,就縈繞著一股不和諧的氣息。諸部貴族乃至普通士卒,頗有怨言,即便以遼軍的機動能力,行軍速度也異常緩慢。耶律阮幾番催促諸部卒進兵,收效甚微,以致最後,著禦帳親軍驅策,方才將速度提了起來。

 至九月下旬,十萬契丹大軍,方至武州文德縣境,扎營屯兵於文德以西,火神澱,距離幽州城,不過兩百裡出頭。

 十萬大軍,營帳周圍十數裡,人嚷馬嘶,皮室軍一部牢牢地護住禦帳。遼主耶律阮暫駐於此,意欲整軍,穩定人心。一路以來的見聞,也感到了一些不妥,皮室軍為禦帳親軍,素來精銳,軍紀嚴明,他不擔心,唯慮應召而來的諸部士卒,確實需要安撫。

 至火神澱當天,耶律阮便下令壘土築壇,率全軍祭奠其父東丹王耶律倍,祈望保佑南征順利。這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若是太祖耶律阿保機或者太宗耶律德光,或許還能起到一些效果。不過操辦之後,看起來,勉強穩了一些。

 一名面帶苦色,身著貴族軍甲的中年將領,策馬而來,輕馳於偌大的南征大營中。目光四掃,落在周遭的南征部卒之上,眼中本有的憂慮之色明顯加重了。

 此人名叫耶律屋質,乃契丹名臣,在幾年前耶律阮北上奪位,同述律太后母子“橫渡之約”的和議之中,起了重大作用,使得契丹政權得以順利過渡。

 耶律阮即位之後,念其功勞與才能,也是多加重用。此番以右皮室詳穩之職,隨駕南征。

 不過此時的耶律屋質,心頭顧慮叢生,甚為憂憚,他的憂慮,正是來自於從征的這些契丹部卒。

 他猶記得,年輕之時,隨太祖出征,諸部將士皆是聞戰而喜,雀躍歡呼,侍甲礪刃,唯恐落於人後。即便太宗之時,南掠中原,也是積極不已。

 但如今,還視所在,皆面透茫然,神思不定,更有甚者,口吐怨言。這其間的差距,作為一個有眼光、智略足的人,耶律屋質能夠深切地體會到。

 自太宗耶律德光時期以來,到如今,契丹部民連年征戰,已近十載,諸部皆困於此,國力大損。而當年的滅晉之戰,欒城一役,大敗虧輸,君亡軍潰,對契丹軍力的損害尤大。

 而草原上的帝國,不似中原,論恢復能力,遠遜於農耕文明。也就是有渤海故地以及長城沿線大漢州郡作為補充,這幾年下來,契丹的實力方能恢復到如今的程度。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耶律屋質看來,休養生息,養精蓄銳,安撫部民,緩解內部矛盾,才是首要之事。貿然動兵,再起刀戈,尤其是這等大動兵,實非智者所為。

 皇帝因施政原因與國內貴族的矛盾越來越深,貴族乃至部民們不願打仗。內部不和,軍無戰心,自古以來,從未有軍心不附而能勝仗者。

 雖然,耶律屋質能夠理解耶律阮的某些想法與考慮,但對於此次南征,他是打心底,不看好。

 在耶律屋質看來,這幾乎是一次賭博,事關國運、投注極大的賭博。 成,獲利未必如人意;敗,則大勢去矣。

 而此次的敵人,佔據中原及河北的大漢,顯然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他們那個皇帝,還是當初“欒城之敗”的統帥,且其並非無備,在幽南,築造了諸多的堡壘,部署了大量漢軍,並且以其國力,再動員出二三十萬大軍,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路行軍拖延,已錯過了最佳進攻時機。耶律安摶雖則大擾大漢北部地區,今歲的大漢,卻不似前兩年,天災不斷,可以想象,在冀南及中原,大量的糧食只怕業已入庫,很快便能化為軍糧,化漢廷發兵的底氣。

 還有佔據幽州的燕軍,那也是一塊硬骨頭,契丹人曾擁有其城十年,對其增擴加固,對其堅利,是心知肚明。有這麽顆釘子橫鯁在喉,接戰之後,如何處置?

 另外......

 越來越多的不利因素在腦海中盤旋,耶律屋質下意識地加快了速度,幾乎蹈馬衝帳。

 雖然知道可能還是勸不住,但他還是打算,再向皇帝陛下進言。時下,還來得及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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