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哨那點小衝突發生之時,劉承祐正在慕容延釗帳中與之敘話。名將就是名將,並不多長的時間,這龍棲新編第四軍已被其調教得有模有樣,雖然還算不得強兵,但也初具其形。
聽聞刺史薛瓊親自押送物資來營,劉承祐有些意外,派人接收的同時,親自於軍帳中接見他。
在當日初南下之時,劉承祐便已見過薛瓊。此人在民間的官聲口碑並不好,性格暴躁,為人霸道,待下苛刻,貪黷財貨,親戚也多有欺壓良善的行為。
但是,有一說一,縱使有諸般缺點,遼州在薛瓊的治理下,整體民生偏安,百姓算不得阜盛,日子卻也還能過得去。在這個戰火連年的時代,對於普通的黔首來講,能夠過得去的日子,已分屬期求,故遼州治下,還算平靜。
而在薛瓊治理的這幾年中,遼州府庫漸增,對晉陽那邊,也上繳了不少,頗得劉知遠歡心。劉承祐領軍南來,後勤輸送多仰其力,這樣的實乾之才,足以讓劉承祐忽略掉那些缺點。
況且,那些缺點,算不得什麽大問題。比起那些一味以公肥私,無節製壓榨盤剝生民的官、將,這薛瓊還算有些“底線”的。所以,劉承祐對薛瓊的態度,還算和善。
“殿下,下官此次所攜輜需,有陳糧十二車,米面三車,被服鞋履五車,草料三車,另有油蠟雜物兩車,豬羊十余頭......酒水,因殿下軍令故,未敢運來。”軍帳中,薛瓊親自向劉承祐匯報了一番。
身份的加成作用是很大的,在劉承祐面前,薛瓊沒有一點倨傲,低眉順眼的,說話間,眼神不是偷偷瞟向劉承祐。只可惜,瞧見的只有那張過分平靜的臉。
聽其敘完,劉承祐點了下頭,頓了頓,方才平淡地說道:“有勞薛使君了!”
“不敢,都是下官該做的。”薛瓊趕忙應道。
“算下來,這已經是第四次輸送輜需了!”劉承祐露出了一副審思的神情,琢磨了一會兒,問:“已經超出晉陽調度之需了吧......”
“殿下英明。”聞言,薛瓊臉上掛著點討好的笑容,解釋道:“此次是下官自遼州府庫出資采購,又有本州名望、商旅,獻捐資財,以助大軍。”
平靜的雙目中閃過一絲波動,審量的目光再度落於其身上,那冷測測的眼神,很容易引起不適。待看得薛瓊局促不安了,劉承祐慢聲說:“薛使君,有心了。”
“殿下率河東虎師,以討契丹,拯溺萬民於水火,下官等自當鼎力相助,以資王師!”這些大義凜然的話,薛瓊倒說得挺順溜。
劉承祐卻無心聽這無甚營養的言論。劉承祐心裡也清楚,那些捐獻資財的遼州名望,恐怕不會是自願的。也許,薛瓊自己還截留了一部分。不過對此,劉承祐並沒有深究的意思。
想了想,劉承祐說:“薛使君辛苦了!軍中不便,且於虒亭鎮中歇息。”
“是!”薛瓊很識趣:“下官告退了。”
不過在告退之際,雙腳沒有挪動的意思,臉上卻稍顯刻意地露出了猶豫表情。
見狀,劉承祐隨口說:“使君還有何事?”
“不知龍棲第四軍指揮使,是何人?”薛瓊問道。
在劉承祐目光示意下,慕容延釗站了出來,拱手向薛瓊:“末將慕容延釗。”
上下打量了慕容延釗兩眼,薛瓊輕笑道:“慕容將軍治軍有方,麾下官兵皆忠於職守,實令下官感佩不已。”
聞言,
慕容延釗臉上有些意外,對其誇讚,有些不明所以,應和著說:“使君謬讚,末將愧不敢當。” 劉承祐卻聽出了點意味深長,開口道:“薛使君這話裡,似有弦外之音,直言便可。”
薛瓊一下子變了臉,對著劉承祐長身一揖,語氣鬱憤地訴起了苦,將北哨臨檢那點事講了一遍。
聽完其敘述,劉承祐眉頭輕微地蹙了蹙,偏頭對慕容延釗吩咐道:“去查查,是否如薛使君所言。”
“是!”慕容延釗瞥了薛瓊一眼,應命而去。
而注意著劉承祐的表情,似乎有了少許嚴厲的變化,薛瓊心中微喜,繼續憤憤說道:“軍規軍紀,下官也能理解。對外來人員,可疑之人,自當善加盤查,以備不測。但州中押送之人,來往非止一次,何需次次盤查,如此豈非多此一舉,刻意為難。而在下官表明身份的情況下,那都頭楊業與其下屬,仍加折辱,還口出威脅之語......”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下官受點委屈沒什麽,然所運輜需,關乎軍情戰事,遷延之下,誤了時辰,下官可吃罪不起。況且,若龍棲軍士,人人如此,下官恐其敗壞殿下您的威名啊......”
劉承祐默默地聽這薛瓊倒苦水,等起講完了,方才回過神一般。略作沉吟,抬手安撫:“底下人確實是過分了,薛使君受委屈了。這樣,你暫且入虒亭鎮歇息,孤調查清楚,一定有所交代!”
“謝殿下!”得到了劉承祐肯定的答覆,薛瓊這回很識趣告退了。
待其退下,劉承祐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淡淡地說道:“才知道,我,竟然還有些威名......”
“殿下早已聲揚河東,自有威名。”張彥威嘿嘿附和一句。
沒有多久,慕容延釗歸來了,行了個禮,報告說:“殿下,末將尋楊業詢問,一切如薛刺史所言。”
“這個楊都頭,聲名在外, 膽子確是不小!”劉承祐語氣中透著點玩味。
第四軍中屬於“先天不足”的,兵力不過五百來人,故直轄四個百人都。而四名都頭,就以楊業最為悍勇,其所率第一都也是戰力最強的。楊業的名聲,在第四軍中,已經很響亮了。
有點把不準劉承祐的態度,慕容延釗卻是忍不住出言維護:“殿下,楊業嚴格聽從軍令,忠於職守。反倒是那薛刺史,前倨而後恭,還差點強闖軍營......”
見慕容延釗語氣稍急,劉承祐揮手止住他,吸了口氣,扭頭問隨侍在側的郭榮:“你怎麽看此事?”
“如薛瓊之言,若龍棲軍士,人人如此,那......天下大可去得!”郭榮肯定地答道,語氣中掩飾不住讚許。
“如何處置楊業?”
“何談處置?楊業與其部下,殿下當賞!”郭榮接著劉承祐的話,鄭重抱拳。
“那就賞!”劉承祐以更快的速度果斷接口。
此時,張彥威開口提醒劉承祐了:“殿下,您方才可是答應那薛瓊,給他一個交代的。”
“此事好辦!”劉承祐說:“一並賞賜即可。”
“殿下打算賞什麽?”張彥威有些好奇。
“楊業與其部下,由慕容指揮使,備些肉食,替我撫賞嘉勉!”
語氣稍頓,劉承祐摸著光禿禿的下巴琢磨了一會兒,看向郭榮:“至於薛瓊,你晚點,拿一份初定的龍棲軍法,給他送去!”
聽劉承祐的安排,帳中三人不由互視了一眼,很快,露出了點淺笑。
“是!”